下午四点钟,阳光仍旧耀眼刺目,投洒在碧绿清亮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璀璨的光。他看见了她——气质如兰,清幽雅致。
她笑着叫王俊,声音清亮。她怎么能这样,当作一切如旧,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难道她没有一声不响地出院,一声不响地回云溪,一声不响地,没有主动给他电话,解释一下。难道她不应该给他一个交代?他心里埋怨着,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这酒好,你肯定喜欢。”
语冰接过,笑着说:“特意给我送酒来?”
“瞧瞧你是不是能活蹦乱跳了。看来,你已完全康复,气色很好。”
“对不起。”
“没事。周末有空吗?一起出海捕鱼?出远海,捕鲨鱼,十分有意思。”
“我有事。”
“这样,真遗憾。你错过了本年度声势最浩大,最刺激,最惊险的海上捕鱼盛事。”
语冰抿嘴笑,两人一时默默无言。
“真不去?”王俊问。
“真有事。”
“二十二岁的年纪,八十八岁的心态,你没有热情,一切用理智来做出判断。”
“我但愿,我是你说的这个样子。”
王俊双手插进裤兜,落寞地笑了笑,“你忙。我走了。”
语冰抱着红酒回到办公室,她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远方,到处都是人,高楼大厦里坐满了人,马路上挤满了人,汽车里塞满了人。如有来世,她再不愿做人,她宁愿做一头猪。
当晚,她盘腿坐在窗台上,将王俊送的红酒,一个人独斟独饮,喝光,极好的酒,入口醇香柔滑。也许到四十岁,她会成为酒鬼——女酒鬼。四十岁,她冷笑,想得太远了。人,要健康活到四十岁不容易,尤其女人更不容易,子宫癌,乳腺癌,宫颈癌,这些疾病如恶魔,瞬间将花一样娇艳的女人摧残。就算身体健康,也还得提防各种意外,选黄道吉日出门,不然马路杀手从斜刺里冲出来,撞你个措手不及,也不要搭错飞机,和公交车,不然上得去,下不来。种种事情都需万般小心。
于别人,你的命如草芥,到处都是人,离了谁,地球都照常转动,离了谁,太阳照样东升西落;对整个人类社会来说,人类繁衍,生生不息。对个人来说,生命宝贵,且唯一,你不能代替别人活,别人也不能代替你活。可是,当生命成为负担,当结束生命亦成为负担,该怎么办?
语冰早起,右手挽着妈妈,左手挽着吴婶上菜市场买菜。早上七点半钟的菜市场热闹非凡,人群拥挤,摩肩接踵,气味难闻,地上扔着烂菜叶子,滑溜溜,而且热,热得不得了。在海鲜档口,语冰看见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在处理小龙虾,动作利索干脆。他身上白色T恤如同水洗,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流进眼里,鼻尖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鬓角的汗珠沿着脸颊流到下巴,同样,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汗流满面,可他甚至腾不出手来擦一擦。语冰受到极大的震撼。
吴婶笑着说:“不习惯吧。”
语冰和妈妈都是第一次上菜市场,这里购物环境恶劣,又脏又乱又臭又热,与开着冷气的井然有序的超级市场有天壤之别,确实不习惯。
徐妈妈说:“你辛苦了。”
吴婶连忙说:“哎哟,这哪叫辛苦。不辛苦,不辛苦,每天买菜有司机接送,别家的佣人不知多羡慕。”
语冰感叹,“这里的菜真新鲜,颗颗清脆水嫩。”
吴婶道,“就图这新鲜,不像超市里卖的菜,整整齐齐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看着舒服,选购也方便,但是没什么水色,好吃不到哪里去的。”
语冰和妈妈跟着吴婶从海鲜档口转到蔬菜档口,又转到生肉档口,看吴婶与卖菜的老板讨价还价,熟练地挑选各色菜品,简直大开眼界,原来,买菜,有这么多讲究!
回家后,语冰系上围兜,准备煲鸡汤。她这一举动,把妈妈和吴婶惊到了。
妈妈问,“你会不会啊?”接着紧跟一句,“别给吴婶捣乱。”
语冰自信满满地一笑,“等着瞧吧!保证好喝。”
吴婶道,“宋总要来吃晚饭。”
妈妈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去吧,去吧,让吴婶帮你,别太难喝了。”
“妈,对你女儿有点信心好不好?”
妈妈笑,“让我哪里来的信心,自小到大,没拿过锅铲的人。”
“不跟你们说了。”语冰走进厨房,忙碌起来。
一锅鸡汤煲足六个钟。
约了七点钟晚饭,宋泽文准时到,不早不晚。语冰喜欢这种做派。菜一道一道端上来,语冰先喂爸爸喝鸡汤。鸡汤好喝——很浓,很香,不油腻。
徐妈妈小小抿了一口,再次被惊到,“冰冰,你煲的这个汤,蛮好喝,一点都不油腻。”
语冰道,“妈,你是期望低,特别容易满足。”
徐妈妈转向宋泽文,“泽文尝尝,这锅汤,冰冰守着,煲了六个钟。我这个女儿,第一次煲汤,没想到,手艺还不错。”
对面的座位上,曾经坐着哥哥,同样的餐桌,同样的椅子,同样的位置,坐着不一样的人。语冰默然,哥哥,我多么想为你洗手做羹汤,一辈子。
“这是我喝过味道最好的鸡汤。”宋泽文笑道。
语冰指了指桌上的砂锅,笑道,“这大半锅都给你留着,千万别客气。”
大家齐声笑了起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宋泽文告辞的时候,妈妈一叠声叫她送送泽文,送送泽文。妈妈真的很满意宋泽文做她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