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师父为啥不同意呢?”
周友眉头一沉,闷闷地问。
悟聪瞄了笨徒弟一眼,叹口气,勉强解释。
“徒儿虽壮志可嘉,却有三不可啊!第一,武状元乃是俗家练武子弟的功名,不该是佛门弟子之志;第二,考武状元,就是为了上阵杀敌,佛门弟子不可以杀生,又何必考武状元呢?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少林自有寺规,武僧要想出山,必须打出山门。你不是武僧,武功不济,哪有打出山门的本钱?更不要说考武状元了。”
末了,摆摆手,满腔的语重心长。
“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回去养好了病,好好养马吧!”
周友眉头低沉,一脸的失望,搓搓手,还想说什么。悟聪却有意阻止地摇摇头,转身,缓步回常驻院。小沙弥赶紧跟上,走了老远,回头看见师兄周友还梅花桩一样立在原地,连忙朝师兄挥挥手,示意他回养马院。然而,独自发呆的周友并没有看见小师弟摆手,依然泥塑罗汉似的孤立不动。
呆了多时,周友忽听身后传来嘻嘻笑声。掉头一看,竟是周净,正磕着瓜子朝他挤眉弄眼。
“师兄,看你灰头土脸的,是不是又练铁头功,撞南墙了?”
周友满怀的失望烦恼,一时哪里会意,瞪了师弟一眼,懊恼接腔。
“你也不看看,这半道野外的空空旷旷,哪里有南墙北墙,我怎么练铁头功?”
呸!周净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一边把手里的瓜子递给师兄,一边嘻嘻哈哈地笑。
“你呀你呀!真是天生一个生铁铸的头,根本就不用练铁头功。”
周友并不接周净的瓜子,只是抬手抚摸一把自己的光头,瞪着周净反驳。
“又瞎扯!我明明和你一样肉体凡胎,怎么就天生的铁头了?”
周净越发咯咯笑的响了。
“佛祖啊!跟你说话可真费劲——我是说你肯定有啥想法在师父面前碰了一鼻子灰。逗你,你都不觉,还一本正经地说野外没有南墙北墙,简直就是铁铸的脑袋不开窍——懂了吧?”
周友这才明白过来,师弟是在取笑自己。横一眼师弟,自惭地笑笑,并不生气。
“你说话拐弯抹角的,比梵文咒语都难解,谁能听的懂?”
又瞟瞟师弟,有些纳闷。
“你怎么知道我在师父面前碰了一鼻子灰?难不成你方才一直在附近偷听?”
“嗤!”
周净那张残雪一样精瘦细薄的脸上挂着不屑。
“还用得着我偷听吗?我才从养马院出来,见师父和周喜离你而去,待我过来,你又一脸子的灰心郁闷,不是在师父面前碰了钉子,还能是什么?”
周友暗服周净察言观色的本事,努着田埂般厚厚的嘴唇,重重点点头,转身回养马院。
周净原要回常驻院,见周友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自己又几句话撞到了师兄的心门口,好事儿的他便想弄弄明白,师兄心门里究竟关着怎样的心事,便磨身跟上,一叠连声的追问。
“哎哎哎……到底咋回事啊?怎么不说个端的就走呢?你碰的啥钉子?不需要我给你排解排解?”
周友心头沉闷,不愿被打扰,自然不肯回答,只管脚步橐橐地往回走。周净越问的切,他越走的快。
周净腿短个子小,跟着吃力,只好小跑尾随。边跑边推测着投石问路。
“你招了进城看戏的事儿?挨师父骂了是不是?早交待过你,这事儿说不得,咋就不长心眼儿呢?!”
周友被问的烦了,只想马上甩掉缠枝藤一样的师弟,索性随口乱应。
“我就是不长心眼儿,向师父招了进城看戏的事儿——你也不要老跟着我,还是乖乖回常驻院领罚吧!”
“娘呀!”
周净惊呼着倒抽一口冷气。
“说你实心眼儿,还真是实心眼儿啊!谁沾上你谁倒霉,这回我可栽你手里了!”
咂咂嘴,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常驻院的方向,蔫瓜似的摇摇头,愁眉苦脸的喃喃。
“我可该咋办哟?”
周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回头冷笑一下,长长舒口气,大步往养马院走去。
回到养马院,心不在焉地跟迎面两个养马僧打个招呼,也不问马匹长短,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闷坐在床沿儿上,想自己的心事。
憋屈!到少林寺出家就是为了学武功,学武功就是为了替父报仇到塞北杀鞑靼。怎么到如今当了和尚反而不能杀鞑靼贼子了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还俗呢?可是,母亲早已去世,姐姐不知去向,家,早就没有了。又往哪里还俗呢?再说,少林寺、师父养了自己多年,自己早已把少林寺当了“家”,把师父当父亲看。从此还俗,岂不是不孝不义,被天下人耻笑吗?不还俗考不了武状元,还俗又要落忘恩负义的骂名,真是前走后退都没路,自己究竟该咋办啊!
他紧锁眉头,不住的挠头。仿佛深山里的迷路人,转来转去老半天,也找不到一条出路。
正闹心,房门吱纽一声细响。他以为是哪个师兄弟来跟他说话,自觉没心思闲聊,便顺势往床上一躺,拉开被子盖了大半身,闭上眼睛,故意打起假鼾。自忖,师兄弟进门见他睡下,就会自己离去。
不料,房门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又吱纽吱纽响了两声,才听到擦门而入的声音。接着,却没了脚步声。
嗯!肯定是进门的师兄弟看见自己睡下了,主动停下脚步。周友猜测着,一动不动。就等师兄弟返身关上房门。
嗤!他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笑声。随即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
哎哟?这就不对了!师兄弟笑什么?笑罢又蹑手蹑脚的靠近,难道是发现自己装睡了?也是,自己匆忙躺下,僧靴都没来得及脱,依然翘在床沿儿外——那又怎样?许多时候,自己或师兄弟们累了乏了,往床上一靠,便和衣而睡,僧靴也依然穿在脚上。这是常有的事,师兄弟自然也不应该看出什么破绽,自己只管装下去就是了。他干脆把眼睛闭得更紧,鼾声也打的更响。不管是谁,反正他是铁定了不招呼不说话。
让他想不到的是,对方也足够的沉住气,竟然也是一声不吭。
呵呵!这是谁呀?难不成就存心耗在这里,看我睡觉?
八成是师弟周净!平时,周净仗着脑子灵光好使,总喜欢跟他捉个迷藏开个玩笑什么的。今天,自己糊弄周净一回,说向师父招供承认了两人一起进城看戏的事,要周净到师父那里领罚。十有八九他被骗投案自首,挨了师父的骂,这会儿来这里出气。出气就出气吧!谁教自己骗人家呢?好在自己不是有意的,这种事也不应该总瞒着师父,所以,也不亏心。如此一想,心里也坦然许多,只管打着假鼾装睡。
噌噌两声微响,明显是指甲挠被角的声音。周友估计是周净在捣蛋,本打算把鼾声打的更响些,又觉搭在身上的被角被缓缓拉动。
哼!好你个周净,还要拉下被子闹师兄不是?休想!周友用掩在被子里的一只胳膊紧紧压住被子。寻思,看你还耍什么花招?
正暗自较劲儿,忽听噌地一声响,便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被子上。随着唧唧一声叫,掩在下颏处的被头被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