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一大，周友便沉不住气了。与此同时，他也从唧唧叫声中弄明白是什么在闹腾了。
“小教头！”
他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喝了一声。果然发现“小教头”蹲在被子上，正笨拙烦躁地扯着被头。
“小教头”是他养的一只猴子。三年前，李豹父女上山打猎，在狼口里救下一只受伤的小猴，娇杏抱下山到少林药局求医僧悟本救治。悟本为小猴敷药包扎后，还要随时换药、调理，念及娇杏抱着猴子到寺院跑来跑去多有不便，就交代恰来医治马病的养马僧周友暂代娇杏看护小伤猴。不料，过些时日，小猴伤愈，竟然粘上了周友，不肯离开。娇杏喜欢小猴伶俐，便趁探望之机把它抱回家，想亲自看护。可是，回家后，一不留神，小猴便溜回养马院。娇杏找到它，再次带回家，转眼功夫，它又逃回养马院。如此三番五次，娇杏明白小猴已是情有独钟、单恋周友，虽生几分妒意，也只能笑着骂几句小猴忘恩负义，叹口气不再勉强。李豹见小猴已经伤愈健壮，觉得猴子是山林精灵，不宜在人群中厮混，便趁进山打猎，把它放归山里。可是不过半晌，它就回到周友身边。众人见小猴已经认定周友不离不弃了，只好由它。周友养马，任劳任怨，多只猴子，自然不在话下。何况小猴天生灵性，伤愈后，饿了进山采摘瓜果，渴了自饮山泉，并不需要多少照料。日常，周友带着小猴养马、练武，自在随意，丝毫不觉拖累。相反，周友练武时，学了三五日的套路招式，仍然半生不熟，丢三落四、缺招少式的。小猴跟着学过一日半晌，却能完整模仿演练，周友反而要跟着小猴一遍遍重复练习，才能最终熟稔牢记。更有甚者，周友养马时，小猴自己溜到常驻院，跟着武僧学些新套路新招式，回来在周友面前晾晒耍弄，周友趁机，便用瓜果梨枣哄着它，跟它学武。遇到疑点，他就向师父或师兄弟请教。这样三年下来，周友跟它学了许多功夫。因此，他便私下里称小猴为“小教头”。
“果然是你！是不是又偷拳回来了？”
周友一脸惊讶和怪异，想想“小教头”毕竟是畜生，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随即自嘲一笑。
“小教头”唧哝两声，扔掉被角儿，在被子上比划几下。
周友知道“小教头”的意思，这是要自己陪它耍耍拳脚。但见它比划的都是些老把式，自然提不起兴致，再加自己本来心情郁闷，懒怠动弹，便意兴阑珊地摇摇头。
“这些太老套，早腻了，不练了！”
“小教头”眨眨眼，似乎不解，一努嘴，又扯起被角儿忽闪两下。那意思是非要他起来陪着练功。
周友一皱眉，忽地坐起，虎了脸吼叫。
“别闹了！说不练就不练了！”
乍遭呵斥，“小教头”吓了一跳，瞪圆了眼，呆立不动。
周友见自己突然失态，吓着了“小教头”，心里老大不忍，肠子一软，伸手揽过“小教头”，抚着猴头安慰。
“是我不好，不该吼叫你。不过，我真不想练功了。我是少林和尚，武功再好，也不能替爹报仇，到塞外杀鞑靼，练功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他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怨气一吐，泪水也一涌而出。
“小教头”见周友落泪，目光也骤然黯淡下来，细声唧哝着，用一只前爪抓了抓周友的僧衣，似乎在安慰他。
周友会意，感激地拍拍“小教头”，继续向这个朝夕相随的异类伙伴倾诉。
“小教头，我想去考武状元，想去边关打鞑靼贼子，你说好吗？你是我的教头，你同意就点点头，我听你的！”
说着，自己先下意识地点点头。
“小教头”见主人点头，也跟着点点头。仿人姿态，本是猴性使然，偏偏周友这会儿却认了真，开颜一笑，感激地盯着“小教头”，竖起大拇指夸赞。
“好！好样的！不愧是我的教头，真有见识！”
“小教头”见主人笑了，受到鼓励，也来了精神，又使劲地点了几个头。
嘿！还真不谦虚啊！周友愈觉好笑，心情好了许多，默忖一会儿，跟“小教头”商量。
“我想好了，今天——今晚，我就偷偷出山，去考武状元，学戏里的杨六郎挂帅出征！”
“小猴头”大约觉得只要点头，主人就会高兴，依然是使劲地点头。
周友真的越加兴奋。他觉得“小猴头“跟自己耳鬓厮磨三年，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它频频点头，就是表示赞同，丝毫不用怀疑。随即起身，收拾几件僧衣，打个包裹，准备夜深人静后就悄然离开。
打好包裹，放进柜子里，转身却见“小教头”用床单的一角包着枕头，扯来扯去，自己也几乎被裹进床单里，把床头弄的乱成了一团糟。床头越乱，“小猴头”也越忙乱，性子也变得越糙，唧唧哝哝，一身的烦躁和不耐烦。
周友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小教头”学着他打包裹呢，不由扑哧笑了。
“怎么？小教头，你这是打包裹，要跟我一起走！”
“小教头”见他一脸笑意，又照例点点头。随即朝他招招前爪，又指指床单，很明显，意思是要周友帮它。
“好样儿的！”
周友夸赞一句，向前走了一步，眉头一紧，却又停下来，低声嘟囔。
“不行！我出山考武状元，是要到边关打鞑靼杀贼子，必然是九死一生，怎么能让一只无辜的猴子跟着丧命呢！山林才是快活的家园，我还是送你回山吧？好吗？”
他用心恳切，不自觉地点点下颏。“小教头”也学着他点点下颏。
点下颏与点头极其形似。自然是一个表错情，一个会错意。周友只当“小教头”同意了他的安排，心头顿时轻松不少。看看天色不早，自觉有必要先送“小教头”归山，便叹口气，走过去，抱起“小教头”，好一番深情抚摸，出了养马院，往山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