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脑袋笨,眼睛却不笨。见娇杏眼神里惊疑嘲讽五彩缤纷的,自己心头也是惭愧难过五味俱全,瞬间,头重的让脖子独木难支,只得沉沉地垂下来。
一个眼神都经不住,还能斗贼斗鬼?娇杏心里越发轻视眼前的笨和尚。这能耐,被贼捉、被鬼捉还差不多!他若真要自不量力,不知会闹出一场什么好戏呢!错过这场好戏那才叫可惜。太可笑了!可看周友那架势,恐怕一出声,就把他笑散架了。阿弥陀佛!还是积点善德,可怜可怜这笨和尚吧!这才好不容易忍住笑。再一寻思,得帮帮他,免得他一个人冒险吃亏,自己也好把闹贼闹鬼的事弄弄清楚。于是,慷慨开口。
“咱一道捉贼拿鬼!”
周友反而吓了一跳,吃惊地抬起头。
“不、不、不行!大半夜,我一个和尚,你一个姑娘,一起走动,让人看见,没鬼也有鬼了!”
娇杏自觉失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周净一个人沉在自己的戏里,锵齐锵齐走出老远。听到笑声,才发现师兄原地没动,正跟娇杏说话呢。啊呸!这个笨罗汉,还见色动心了呢!心里骂着,急忙忙跑回来催促。
“师兄啊!你就别缠娇杏了!城里的好戏恐怕已经开场了!”
又怕得罪娇杏,转脸抚慰。
“娇杏姑娘,我一定买最好的老陈醋,回来,给你送过去——师兄不能跟你多说话了,寺里有人看见,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才拉扯着周友磕磕绊绊地离开。
娇杏觉得周净滑稽可爱,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吃吃地笑。转身回家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周净说他们是去城里买盐看病,怎么转过身又说城里的好戏恐怕已经开场了?还有,既然周净有病,要借脚力骑马,怎么只是让猴子占着马背?看周净说说笑笑、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挂一丝儿的病相啊!
这一笨一滑两个活宝,究竟进城去干什么?
娇杏揣摩一阵儿,还是猜不透。又想到昨晚闹贼闹鬼的事,不清不楚,很不甘心。觉得应该趁着大白天,再去找找蛛丝马迹,便转回身,直奔塔林。
晚斋后,少林寺提点悟聪依然没有见到自己的两个弟子周友、周净,开始忧心起来。今天一大早,周净向他告假,说是头疼的厉害,要去城里看病。紧接着,周友也来请命,说是养马院里喂马的粗盐不多了,需要进城买粗盐。既然一个要进城看病,一个要进城买盐,他就特意交代两个弟子结伴进城,以便周友照顾生病的周净。从少林寺到登封城,不过十几里路,半天的功夫,就能轻轻松松打个来回。可是,这两个弟子,竟然耗了一天,到晚斋的时候,还不见人影,这就不能不让人忧心了。难道,周净突然病重了?还是发生了其它什么变故?
正忧心忡忡,小沙弥洪瑞传话,方丈悟本请他过去一趟。
进了方丈室,他发现首座可法、西堂可度、后堂可道、堂主可行、监院悟真、维那悟正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多已在座,心下已经明白,寺里有什么大事商议,否则,不可能同时召集这么多重要僧职议事。果然,班首、执事到齐后,方丈悟本轻咳一声,说是有一件关乎少林声誉的事情,与众位相商。
众人原本松缓的面孔立刻紧绷起来。
方丈看一眼监院,接着说,今日监院到少林寺东面的塔沟办事,听到村民议论,昨晚少林寺常驻院闹贼,塔林闹鬼。监院奇怪,深入打听,村民说是上山打柴时听猎户李豹说的。无独有偶,今日后晌,维那到登封城办事,也听到相同的传言,所不同的是,城里人说是听塔沟进城看戏的村民说的。昨夜的事情,相隔不到一天,外面却已经传的满城风雨,少林寺却还不知不觉。这说明,近来寺内疏漏太多了。
有这等事?悟聪暗暗一惊,再看众人,除了监院和维那,其他人也是面露惊疑,甚至有几个人相互窃窃私语。正觉不可思议,忽听方丈招呼自己。
“提点,你主管寺内财物,议事结束后,迅速带领几个寺僧查点库房,看看有否遗失,及时报知。另外,你的弟子周友在养马院,离塔林最近,让他留意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悟聪点点头。心头不由暗暗埋怨周友、周净,进城一天,这时候还没有音讯,方丈如果追问,肯定怪罪自己教徒不严,那就太难堪了。内疚中,又听方丈叮嘱监院,要他申斥寺僧,严守戒律。发现犯戒,严惩不贷。接着,又要武僧总教头悟定,重新编选武僧护持寺院,严密巡逻,多加防范。末了,方丈环顾众人,要大家各自严管徒子徒孙,弟子犯戒,师父连带受责。悟聪随众人一起唱诺点头,心里却越加愧疚起来。
议事结束,悟聪刚刚走出方丈室,随侍小沙弥周喜急匆匆来报,说周友、周净两人从城里回来,这会儿在寮房等着见他。
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悟聪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问周喜。
“周净病情怎么样了?”
“红扑扑的脸蛋,可精神!一点儿不挂病相了!”
“哦?”
悟聪当下犯了猜疑:清早周净找他告假的时候,那可是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身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进城一趟,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出奇的精神?就是神仙抓药,也不能如此灵验吧?何况,也没听说登封城里有这样的的神医呢!不对!这个猴儿徒弟肯定假装看病进城捣蛋去了!就连平时老实本分的周友也跟着磨蹭到这般时候,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若不惩治,恐怕将来没一个能修成正果。一念到此,登时冒火,气呼呼吩咐周喜。
“且让他俩到山门外跪着!等我点查了库房再说。”
师父突然变脸,周喜弄不清缘由,吓得吐一下舌头,赶紧转身跑回去。
周喜回到师傅的寮房,却发现只剩下周友一个人了。忙问周净哪里去了。
周友吞吞吐吐回答。
“原、原本是我要见师父,拉他陪同。等了一会儿,他说他又肚子疼,就出去了,大概、大概是去拉肚子了吧。”
周喜皱皱尖尖瘦脸上的小鼻头,又撇嘴一笑。
“周净师兄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儿?算了,随后再说他——师父有话,你先到山门外跪着吧——等会儿我找到周净师兄,你也就有伴儿了。”
周友一愣,满面委屈。
“为啥呀?”
周喜摇摇小脑袋,脸上漾着同情。
周友一鼓腮帮子,低声嘟囔。
“罚跪,总得有个说法吧?!”
嘟囔归嘟囔,还是站起来,闷闷地往外走。出了师父的寮房,却听周喜在后面说话。
“我猜,大概是你们在外逛的时候大了吧。”
周友转脸点点头,不再做声。一个人孤零零走到山门外,下了台阶,转回身,面朝山门,挨着一棵古柏,跪在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打个寒战。从县城回来,一路徒步行走,身上原本热腾腾的。在师父的寮房歇息一会儿,落了汗,再出来跪下,寒风一吹,身上湿沓沓的,感觉分外的冷。膝盖处虽然有棉袍衬着,耐不住地上冰冷,不多时,便有丝丝寒气顺着膝盖往两腿、往身上蹿。汗湿的内衣,仿佛一层冰,紧紧地裹着他。
大约是一热一冷,交相侵袭,跪了不多时,周友禁不住连打几个喷嚏,接着鼻涕眼泪就下来了。他看看早已关上的山门,暗暗嘀咕:师父点库,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自己这一跪,恐怕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了。就怕师父忙的时候长了,忘了他这茬儿,那可就要让他遭大罪了。
又过一阵儿,他感觉阵阵眩晕,摇摇晃晃,几欲栽倒。恍惚中,他歪向古柏,正勉力支撑,忽听远处一声断喝。
“毛贼——又来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