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佛祖啊!怎么越要安静,反而越不得安静呢?周友暗暗叫苦不迭,只得勉强应了一嗓子。
“谁呀?”
没有回答,房门却被哐当一声推开。周净板着脸、背着双手进来。
周友本来坐起了身子,一皱眉头,又半靠在床头。这个周净,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不知又生什么鬼点子?
周净见师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鼻孔里微微冷笑一下,故作姿态地咳嗽一声。
“师兄啊——晚斋、晚课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怎么都不见你的影子呢?”
口气拿腔作调,恰似戏台上的县官审问犯人。
不吃晚斋,不上晚课,关你何事?你又不是寺里的维那、监院。周友心里嘀咕着,却眯着眼睛不应声。
周净一皱眉,走过去,推他一把。
“嗨!跟谁怄气呢?师父请你过去一趟!”
这几句尖腔亮嗓,浑似太监传旨。
师父?!
咚咚咚!周友心里立刻打起一串鼓。师父猜到我的心思了?要责骂我?还是要看住我?这一耽搁,不知要耽搁到几时呢?他不敢再怠慢,连忙坐起,紧盯着周净探问。
“师父找我有什么事?”
周净一甩脸。
“不知道!”
周友知道因为自己刚才晾人家,人家现在故意还冷脸子。算了,即便挨师父的骂,也没必要巴结这个鬼师弟。他哼了一声,把怀里的“小教头”放在床上,也不管不顾周净,起身就往外走。
周净斜挑着眉毛,脸上讪讪的。
周友没走出两步,忽听嗖地一声风响,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扑自己的后背而来。他下意识地一歪身子,侧过脸来,看见“小教头”已经纵身窜到自己的右肩上。
天哪!看来“小教头”是彻底粘上了,打算是寸步不离了。周友心里感叹着,怕当着周净的面再强留“小教头”,露出什么端倪,只得由它。
“嗬!还架着猴子见师父,八面的威风啊!”
周净冷笑着揶揄。
周友自有苦衷,却又说不得,只能闷闷地往外走。前脚刚刚踏出门槛,忽听身后爆出周净的一串大笑。
哈哈哈……
尖尖的笑声有些女人气,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周友暗起几分气恼,又有几分忧虑。是不是周净这家伙搞了什么名堂,讹到我的头上,师父动了大怒,要重重责罚我呢?管他呢!是祸躲不过,也冤枉不死人,去一趟就是了。他挺挺胸,迈开大步,一副慷慨赴难的气势。
周净见师兄负气而出,头也不回,有些意外,急忙紧跟两步吆喝。
“呆子!停下!我是逗你呢!”
周友应声停住脚步,回头狐疑地盯着师弟,面生怒气。
周净陪上一脸笑,上前拉一把师兄,回到房内,这才解释。
“师兄别生气。师父没有叫你,我这次过来,实际是感谢你来的。”
周友不信,冷冷瞟一眼师弟。
“感谢?我又没帮你做什么,你谢从何来?”
周净嘻嘻一笑。
“你说,你向师父招了咱俩进城看戏的事。吓的我大半天心神不宁,只等着师父处罚我。谁料,晚斋和晚课的时候,师父看见我,压根就没提咱俩看戏这一茬儿。只是问我,怎么不见你进晚斋——这说明,你呆是呆了点儿,却够义气,并没有透漏咱看戏的事——我才特地来感谢你。”
周友却不以为然。
“感谢就感谢吧,你又何必骗我说师父叫我?”
周净笑着得意地晃晃脑袋。
“你说你向师父招了我们看戏的事,害的我虚惊一场,我当然也要报复一回,让你受点惊吓——这回,咱俩算扯平了!”
周友彻底松下一口气,却又不无烦恼和无奈。这个无事生非的师弟,可真够闹的了,一刻也不让人清净!既然话已说透,清水无尘,那就赶紧把这个无风能起三尺浪的好事师弟赶紧打发走,免得他节外生枝,又生麻烦,自己也好尽快上路。
“好好好!就算扯平了——没有其他事,师弟就请回常住院吧。我困了,想早点睡觉!”
周友说着站起来,恹恹地送客。
周净却摇摇头,对着周友,不慌不忙在禅椅上坐下了。
咦?还真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这是又准备摆什么阵法啊?周友眉头一紧,头都疼了。
“师弟啊!你咋还就落地生根了呢?我是真困真乏真累,不能奉陪了。”
周净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那可不行,我还没有办完差事呢?”
“什么差事?不是又要假传师父的圣旨,糊弄我吧?”
周净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
“玩笑是玩笑,正事是正事,师弟我可是泾渭分明啊——师父让我过来找你问问,何以晚斋、晚课都没有照面,是不是病了?或者出什么事了——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去跟师父回话?”
周友胸口忽地一热,潜涌一股愧意。一餐晚斋没吃,一次晚课没到,师父就如此惦念,让师弟来问问清楚。而自己却一心背着师父出山考武状元,这样一别,不知多少岁月才能再相见?师父又不知该怎样牵挂?还有这个平日里喜欢作法捣鬼的师弟,一接师命,就颠颠儿地跑来探望问候,非要问个究竟,嬉闹里面,自有一片深情。一旦不辞而别没了音信,师弟又会怎样一番感受呢?他心头涟漪如此层层一荡,不知不觉已是热泪盈眶。
“没事,我没事。你赶紧回去给师父回话吧!”
“没事?没事怎么不吃晚斋、不参加晚课?”
周净显然不信,直盯着师兄。
“你一个平日里打断骨头不流泪的主儿,这会儿怎么还泪汪汪的?受了谁的什么委屈?跟师弟我说说,你只会窝囊受屈,我有办法替你出气!”
周友又是感动,又是惶急,不知该给怎样一个合理的说法,打发师弟回去给师父交差。偏偏这时,他肩上的猴子似乎累了,哧溜钻到他胸前,懒洋洋地缩在他怀里。他灵光一闪,找到说法。
“你不要瞎猜,没有人让我受委屈,也不用师弟打抱不平。我没有去吃晚斋、参加晚课,是因为‘小教头’病了,找咱寺药局医僧诊过,开了方,偏偏缺少两位草药。我只得到山里人家找药,这才刚刚回来。没什么大事,你赶紧回寺给师父回话吧!”
“喔——这猴头出了事儿啊!”
周净审视着“小教头”,半信半疑站起来,整理一下僧袍,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停下。
“不对!你还有事瞒着我。”
周友咚地心跳一下。这个鬼精灵,难道他看出了我的什么破绽?急忙招架遮掩。
“瞎说,我有什么事瞒你?!”
周净朝他床上一努嘴。
“看你打好的包裹,分明是要出远门。”
周友更加惶急,顺手推了一把床上的包裹,似乎嫌它不长眼色,蹲在那里碍手碍脚。嘴里,则赶紧急中生智接招应对。
“乱猜!这、这是有几件旧僧衣不能穿了,我收拾起来打个包裹,打算明日送给附近的农家穷户!”
周净眯着眼似是而非点一下头。
“阿弥陀佛!倒是一片慈悲。只是,你的僧衣,给了穷苦人家,人家也不能穿啊!倒不如给讨饭的叫花子好些。”
周友不想多添口舌,怕话多有失,连忙点头。
“端的师弟想的周到。就依你,给讨饭的。”
周净得意地晃晃脑袋。
“这就对了嘛!好事也要做好,才好。好了,赶明儿,我也随喜几件旧衣服给你,你一并送讨饭的吧!”
周友见他没有咬住包裹往深处探究,脊梁沟里落了虚汗,脑子灵光许多,趁势话赶话的撵他离开。
“好好,一起慈悲,你赶紧回去收拾旧衣服,我明儿一早就离寺进城,去施舍衣服。”
“好嘞!走了!”
把周净送出养马院的大门,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友才长吁一口气。“小教头”也似乎受到感应,精神起来,又哧溜一下,窜到他的肩头。回到寮房,他屁股刚一着床沿儿,又鏊子烙着一般,倏地起身。不成,不能再耽搁了!耽搁的晚了,娇杏那丫头还要找上门来。还有,养马院的其他师兄弟回来,有没有事找我,也未可知。一旦再被娇杏或其他师弟缠上,不知道又要添加几段折子戏,今晚想脱身怕就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