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东宫各院就忙碌起来,今天是经筵的日子,平日里总是赖床的王妃苏朝昀此时也起床了。
福宁殿里灯火通明,苏朝昀穿着鹅黄水衣,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踏在织花羊毛地毯上,她正在服侍太子穿戴。
朱红色的朝服上是金线绣的云龙纹,下穿绛纱裙,苏朝昀接过晴儿手中的金玉带,牢牢地系在太子的腰间。
最后松香端过放着通天冠的托盘,苏朝昀站在矮凳上替太子带了冠,赤红的丝带绕过太子尖尖的下巴,系成一对蝴蝶结。
穿戴完毕,苏朝昀歪着头打量太子,确认万无一失,穿上朝服的太子身长玉立,宽肩蜂腰,器宇轩昂。苏朝昀点头满意道:“好了。”
太子握着苏朝昀的胳膊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到地毯上,搂着她道:“昀儿,今日早朝过后还有经筵日讲,我可能要回晚些。宫里虽备了饭,我是不吃的,你在家等我。”
苏朝昀点点头道:“知道了,我叫厨房做你喜欢的绣球鱼。”
太子爱怜的吻了吻苏朝昀的唇,道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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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皇帝布置了题目,大臣们均是有备而来。晋王一党自是踌躇满志,早已拟好了长篇大论,以证帝王的出身血统无所谓尊贵。
也有一班大臣心中有另外的打算,且不说萧玘本人能力如何,易储之事牵扯重大,此为动国本,难逃一片血雨腥风。况且萧玘精明强干,有明君之相,凡为国家社稷者,都不希望他倒台。从前虽然皇帝有这样的心思,但尚未表明,刚正的臣工们也不好诛皇帝之心。如今皇帝就差摆到台面上来了,这帮臣工们,也是摩拳擦掌,满怀斗志,心道此番非要在朝堂上驳斥那些奸佞之臣不可。
早朝之后,文武百官列队前往文华殿,武官们除去了甲胄,减了粗豪之气,与文官一起听课,大概是他们最不爱做的事情了。
皇帝早在殿内等候,面前放着书桌,桌子上摆着当日所用文案及文房四宝。
百官们叩拜皇帝,然后在各自的书桌前就坐。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太子不在其中,倒是晋王坐在皇帝的侧手边。
此时赞礼官呼唱之下,两位身穿红袍的讲官和两名身穿蓝袍的展书官出列,对这皇帝行礼。
礼毕,左讲官开始日讲,这分明没把太子放在眼里。晋王一党窃喜,其他官员心中难免打鼓。
但皇帝默许,谁也不敢做声,臣工们憋足了劲要在辩论时做一回谏臣。
左讲官颂扬了一番武帝的功绩,说道如此明君得以登基,他的生母王美人功不可没,倘若景帝以出身论,没有封王美人为后,也就没有日后的强汉。
皇帝微笑不语,良久道:“不知列位爱卿有何见解?”
户部侍郎李鉴拱手道:“微臣以为先生所言极是,古人云,英雄不问出身。执天下者,若非圣贤,恐难以驾驭臣工,造福百姓。”
吏部侍郎范涤附和道:“武帝文功武德,世人传颂,微臣以为出身是否重要,武帝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容不得后人质疑。”
接着又有几人附议。
此时都察院乔司良板着脸拱手道:“微臣不敢苟同!”
皇帝一看,又是乔司良,头痛道:“朕要你闭门思过,你如何跑出来了。”
乔司良道:“陛下要臣闭门思过一个月,如今期限已到,臣不敢延误公事,半月前就回都察院当差了。”
皇帝无可奈何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乔司良道:“武帝之所以继位,是因为景帝没有嫡子。倘若景帝有中宫之子,怎会轮到刘彻继位呢?”
话音刚落,吏部李谦云直起身道:“乔侍郎所言甚是,皇室礼仪讲究正统,天为地纲,君为臣纲,是圣人所言。平民长幼无序,嫡庶不分,会引起家族不睦,乃至门庭冷落凋零。若皇室也是如此,就会沦为天下的笑柄,重则动摇江山,天下大乱。储君若是无德,尚有大臣劝诫辅佐,储君若是犯罪,自有国法处置,另立新君。储君若不甚精明,有名臣匡扶,也能成就盛世。若是储君如我朝太子一般圣德贤良,再加上祖宗保佑,臣工辅佐,定能富民强国,为万世立太平之基!”
皇帝膛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如此露骨的堵自己的嘴。
皇帝咳嗽两声道:“咱们就事论事,不要攀扯。日讲向来借古,但不讽今,若要进谏,爱卿还是等到明日早朝之时吧。”
话音未落,又有三人直起身附议李谦云所言。
晋王端坐大殿之上,身旁太子的位子空空如也,再往上就是皇帝的宝座,他离那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太子的位子空着,自己却无法跨越。他心中愤恨道:实在可恶,古人云文人皆可杀,果然如此。
辩论到胶着状态,已有大臣说到酣处,松开了朝冠的丝带,撸起了袖子,双方气势剑拔弩张,好像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各位武官岁听不太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也暗觉好笑,心想打架这事儿我们还没上,你们急什么。
争吵吵着,门外赞礼官唱道:“太子殿下到!”
乔司良闻言直起了脖子往门口看,之间太子身着朱红色的朝服缓步走近,他温和泰然,脚步沉稳,腰间的玉佩对着他的步伐摇摆,泛着温软油润的光泽。
他的身后跟着四位身穿朝服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年纪大约有七八十岁了,但鹤发童颜,面色红润,仙风道骨,望去不似尘世中人。
太子跪在皇帝面前:“微臣拜见陛下。”
他身后的老人也俯身下拜道:“臣唐秉,崔广,吴实,周术,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眯着眼打量那四人,疑惑的问道:“老先生从何而来,为何朕从未见过?”
为首的老人道:“陛下并非没见过微臣,岁月沧桑,十几年过去,微臣老了,陛下自然认不出微臣了。”
皇帝大惊,颤声问道:“尊驾可是崔广先生。”
老者道:“微臣崔广拜见陛下。”
皇帝又看其他三人道:“四位老先生都来了?甚好!甚好!朕年年派人去请,如今总算将你们请来了。”
老者道:“老叟四人素问太子贤德,早有辅佐之意,最近夜观星象,见紫薇星微微发亮,心知到了老叟下山之时,盛世开泰,强国起始,我四人愿效忠国家,为太子驱使。”
皇帝目瞪口呆,这四位活宝是兄长的旧臣,自从自己继位之后,就躲进邙山不出来,好像自己的皇位多么来历不明一样。
为证明自己继位名正言顺,皇帝年年去请,都吃闭门羹,此时他们却自愿下山辅佐太子。皇帝看着满堂为太子争辩的臣工,和这四个满头白发的旧臣,倍感无力,心道果然天命所归,非人力可以回转。
他望着晋王,叹了口气道:“今日经筵就此结束,散了吧。”
回到瑶华宫,他看着一脸期盼的李贵妃,颓然道:“太子根基已稳,霖儿的事,以后不必再说了。”
皇帝不想再面对李贵妃的哭闹和自己的失败,转身往御书房去,刚出得房门,身后就传来李贵妃绝望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