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殿上寒气逼人,皇帝虽穿着孔雀毛的披风仍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天色已晚,烛火映红了眼前那一箭之地,上午儿子萧玘在这里自戕明志。
深蓝色的黑夜在烛火之外虎视眈眈,皇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那是他一向偏爱的长子。
如果说太子心思深,那也只是孤僻并且与他这个父皇向来不甚亲近的缘故,那么萧霖呢,他亲手抚育,教养长大的,为何此时令他恐惧。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能看透萧霖的心思,父子二人默契非常,却没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
想到此时,太监在门外回报:“晋王殿下求见圣上。”
皇帝苍老嘶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宣。”
高大的儿子身裹玄色披风信步前来,拜到在地:“儿臣萧玘拜见父皇。”
皇帝眯着眼打量这个儿子,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岁了,正是青春少壮的好年华,那一头青丝在烛光下闪着健康茁壮的光芒,虽远不如太子标致风流,但也气宇轩昂,是一位美男子。他长得像自己,太像自己了。
皇帝心情复杂的看着萧霖,问道:“太子上午自戕了。”
萧霖一惊,为了萧玘的自杀,也为了皇帝的称呼,依然仍是太子。
他不敢抬头,犹豫着问:“二弟他,现下如何了?”
皇帝倍感悲凉,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良久,叹了口气道:“太医说,不中用了。”
萧霖心中一宽,忙抬头望着皇帝道:“父皇切莫伤悲,当心伤了龙体,二弟向来孝顺,定不愿见父亲如此伤神。”
皇帝道:“玘儿他,是朕的骨肉啊。”
萧霖听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这只是一闪而过,他认定萧玘已死,被冲昏了头脑:“父皇节哀,您还有儿臣。”说罢看见皇帝目光一闪,赶紧找补道:“儿臣和三弟都陪着您呢。”
皇帝颓然道:“霖儿,你就这么盼着他死吗?”
萧霖愣住了,他没想到父亲用如此失望的语气和他说话,心口一紧,叩首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太过伤悲,想要宽慰父皇。”
皇帝捶着宝座的扶手,痛声道:“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泪水从皇帝的脸上滑了下来。
萧霖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皇帝道:“你现在盼着他死,日后,是不是盼着我死?!”
萧霖抖如糠筛,用头往地上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儿臣万死不敢啊!”
说着泪流满面的跪行到皇帝跟前,抓着皇帝的袍子哭道:“父皇,儿臣万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父皇圣明,父皇明察啊!”
皇帝望着长子额头上红肿一片,从未觉得这张脸是如此刺目,他将萧霖推到一边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太子谋反,又有书信兵甲,铁证如山。晋王,你好狠的手段哪!”
萧霖不敢再狡辩,一味叩首喊臣该死。
皇帝指向萧霖的手指苍白颤抖:“他是你的亲生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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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中已比往日好过多了,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供应,除了身在天牢,几乎算是把东宫搬了过来。
三日之后萧玘醒了过来,连日来经过苏朝昀的悉心照料,恢复了许多。
这时萧玘正歪在床上看书,他身上有伤,行动都会牵扯到伤口,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苏朝昀只好坐在他身后,将他抱在怀里。
萧玘看了半日,将书撂下,阖着眼道:“怪费神的。”
苏朝昀忙将书放到一边:“殿下觉得费神就不看了,等好了再看吧。”说着准备帮萧玘翻身,让他躺下,没成想萧玘身子一歪,滚进苏朝昀怀里,抱着她的腰道:“怎么?王妃以为孤不读书了,就省了差事么?”
苏朝昀哭笑不得,轻抚着他的背道:“殿下,您该喝药了,臣妾得给您端药去。”
萧玘仍抱着她道:“我想与娘子亲近亲近,还请大夫体恤。”
苏朝昀笑道:“自从病了,老说这样的孩子话。也不怕旁人听了笑你,半点威严也无。”
萧玘道:“你我不过寻常夫妻,要威严做什么?难不成要在家里设公堂审你么?”
苏朝昀嬉笑道:“等回去了,您要设公堂便设吧,咱们唱堂会,我要听铡美案,给你醒醒神。”
说完想起自己与他身在天牢,此话甚不吉利,忙住了口,担心地望着萧玘,怕牵扯他的心事。
萧玘握着苏朝昀的手道:“昀儿怕我忘了你?”
苏朝昀道:“自古女子谁不希望夫君能宠爱自己一直到老?”
萧玘看着眼前洁白如玉的掌心道:“我永不会忘了你的,就算是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忘了你。”说完轻轻吻了吻那温暖的小手。
苏朝昀急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殿下切莫吃心,咱们定能回去的。这些日子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们用,可见父皇已查明了真相,不日就会还我们清白的。”
萧玘笑了笑,不再说话。
若仍疾言厉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锦衣玉食的供养,只能说明,皇帝已明白自己是被诬陷的,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如此平复自己的愧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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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刚回到寝宫就看见李贵妃披着头发坐在床边哭泣,他忍住自己掉头离去的欲望,问道:“这是做什么?”
李贵妃扑通跪在皇帝面前哭道:“臣妾有罪。”
“你有何罪?”
“臣妾不会教养孩儿,以至霖儿他惹怒陛下。但霖儿这孩子,天性赤诚,毫无城府,还求陛下别和他计较。”
皇帝见这母子二人轮番演戏,心中烦躁之极:“计较?你以为是他砸坏了朕的砚台么?国家大事,谋害皇储!一句不计较就完了?”
李贵妃见皇帝挑破,触动心事,大哭道:“都是臣妾的罪过,若不是臣妾出身低贱,霖儿他怎会被我连累,身为长子却不能被立为储君,连大臣们议储都遭到罢黜。我是个相府里的婢女,再低贱不过的贱人,我早该去死,免得连累儿女!”
皇帝喝道:“够了!朕对你母子二人多年宠爱,如今成了你们要挟朕的资本了吗?”
贵妃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皇帝,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再哭号。
皇帝扶额道:“你儿子晋王打得好算盘,朕自叹弗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