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漫天桃花纷乱繁密,染红了天际,落绯了云霞,一位俊朗少年翩翩处于其间。负手而立,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独有一派风流雅韵。
画瑶正捧着戏服,好奇的打量着这四周的一切,东风胡来,搅乱了漫漫绯红,也吹落了画瑶白裳变红装,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洁白衣裙上绣着缕缕桃花瓣儿呢。画瑶本就身姿丰满,面容明艳,圆乎乎的笑脸,仿佛就是一朵娇艳之极的桃花。发丝凌乱间,忽然注意到,桃花林中,一位白衣少年挺拔立于其中,且不说他相貌风流,身修长如竹,便只是落红中的一点剪影,就令人浮想联翩。画瑶红了红脸,抱紧了戏服,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姐,你的香囊掉了。”
画瑶本是戏子,惯于戏文中的风花雪月,却不想这样的事也有一天轮到了自己头上。她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还是个学徒,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羞答答地转头,看着那男孩。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声音还是刚刚变声的沙哑,但是十分刚强有力,透着少年人的干脆利落和精神焕发。头发也蓬松的凌乱,一双极明亮的眸子胜过星华,但举手投足都透着稳重,左凌在景文眼里一直是个孩子,并且一直怀疑着他的能力,但是不得不说,左凌比同龄人,甚至是那些比他大的,都要成熟稳重不少。
“啊,谢谢你,这是我的香囊。”小心翼翼的递过香囊,左凌还没大和女孩子打过交道,他在宫里的时日不多,平常都是和联盟里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块,而景文又是非常严肃冷酷的,对他也不甚温和,因此虽然左凌脸上一直是冷漠的表情,其实心里是极为含羞的。
左凌转身要走,画瑶却叫住了他:“我叫画瑶,陶画瑶你是?”
“我叫左凌。陶画瑶?是桃花夭夭的意思么?”
桃花红透了天空,两个年轻人,并肩而坐,聊了起来,彼此害羞而坦诚的面对,那样真诚而没有一丝杂念的心意,是如此可贵。画瑶听过左凌蹩脚的笑话,却是笑的欢快,跳了起来,对着左凌俏皮一笑:“我还是个学徒,我师傅唱的可好了,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呢。”
“真的吗?”左凌难得一笑,帮着画瑶拿着戏服,屋子就在桃花树旁。画瑶敏捷,夺过了戏服,早已蹦蹦跳跳的跑到屋子里去了,左凌就站在窗子外面,看着帘后的画瑶,见她脸颊微红,对镜梳妆,忽然的想起那首诗来,不由道:“桃花帘外春意暖,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秀。花解怜人弄清柔,隔帘折枝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自多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倚,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落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媚。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红花自美。”
“我哪有那么好,你就胡骗我就好了,帘中人真的比桃花秀吗?面自桃红花自美?左凌,你怎么不把诗背完呢?”画瑶说着说着,也垂了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圆乎乎的小脸,果然姿容秀美,但是……画瑶也不过个小孩子,如何晓得爱情,连左凌也不过只是因为身边没有同龄人,因此两人的聊得欢快些。
左凌想起最后的几句诗,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只是看着画瑶又忽然不开心起来,感叹女孩的心思真是阴晴不定。画瑶看着他傻呆呆的站着不动,不由得恼怒,一个抱枕扔了过去:“你还在那杵着干什么?我才不要看着你呢。”说罢便把窗户关了起来,左凌一脸莫名其妙,还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闷闷地回去了。少年人之间的感情,傻得让人想笑,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不也是最最纯净的爱了吗?
而景文这边,也是深陷桃花纷乱不能自拔。懿妃倚在软榻上,哭哭啼啼的,脸色苍白,翊宴在一旁安慰着,扫了一眼在一旁吃瓜子的景文,叹了一口气道:“默水,有话说便是了,把朕和锦妃叫来,这样子吊着人也不是个事啊。”
懿妃这才勉强擦了擦脸蛋上晶莹泪珠,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绣金边芍药交衽襦衣,下边搭了一条浅紫色穿着细细荷叶珠的留仙裙,愈发轻柔的仿佛一团轻盈盈的云雾,清莹莹的碧水,惹人怜爱。“陛下,为臣妾做主呀,臣妾怀的是您的亲骨肉,然而,有人却要害他!”默水一壁哽咽着倾诉,一壁招呼侍婢,那侍婢捧着一个荷叶纹的大彩盘,上面是个精致的小碟子,盛着些珍珠粉。
“陛下看看,这与寻常珍珠粉有何区别?”默水问道,翊宴瞅了一眼,非常诚实的回答:“看不出来。”默水又斜眼看了一下景文,道:“那么锦妃以为呢?”
景文好整以暇的剔了剔指甲,极高傲地回了一句:“皇上看不出,本宫自然也没有懿妃那样好的眼神。”默水冷笑一声,道:“锦妃说的倒轻巧,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这珍珠粉可是掺了桃花的!”
听到这儿,景文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接下来说什么了,她也懒得搭理……嗯,不过就是桃花活血化淤,孕妇不可用么?反正她是个纨绔,不通医理,若要诬告,之前她埋下的伏笔也到底有了用。哎呀,貌似那事就是懿妃干的,刚好也自食其果咯。
说来也好笑,景文自进了宫,就列了整整一本书,各种宫斗手段层出不穷。怎么陷害,怎么脱险,怎么反诬赖,怎么防陷害……一条一条罗列得整整齐齐。并且为此埋下了很多伏笔,有时一些看上去很普通的事,其实都是为了以后做打算。
果不其然,翊宴在问完:“珍珠粉里掺桃花不是可以美容么?”之后,默水无比详细的向翊宴介绍,孕妇不可用桃花云云,帕子一甩,眼泪又要盈盈出框:“宫里一切事物都是由锦妃娘娘打理,而这珍珠粉又是极谨慎地放着,旁人绝没动过。除非这珍珠粉一开始就是与寻常嫔妃一般,有桃花在内,不然绝无此事。”
紧接着,她又道:“若只是这样,不过也是锦妃娘娘管理事务不周,或是底下人疏忽,可是此时尚是初春,杏花还没开多久呢,哪里来的桃花?唯有白梨蕉园桃花开得好,那可是皇上给锦妃特意建的,其他嫔妃们的珍珠粉里绝无桃花,所以也不会底下人弄混,那么只有锦妃娘娘的珍珠粉里有桃花。这事本就隐蔽,珍珠粉里有桃花也是正常,何况是外敷。但是日子天长日久下来,说无影响臣妾可不信,锦妃娘娘好深的心思,表面还一副不通医理的模样,若不是臣妾还知道些东西,怕还是蒙在鼓里呢。”
这话说罢,又扔了一本医书,如庭把那医书捡了起来,上面果然有桃花孕妇禁用的说法。而景文早已不屑道:“若真如懿妃所言,那本宫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露出如此多破绽,只是为了不一定管用的外敷珍珠粉?而且本宫是真的不通医理,刚刚你在讲的时候本宫还云里雾里的呢,你怎能如此肯定?”
默水冷笑着,从软榻上挣扎着起身:“锦妃娘娘,臣妾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害臣妾?这珍珠粉是外敷的,但是内用的珍珠粉呢?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您管理后宫事物就是为了自己的私而不顾公么?您不通医理又如何,难道您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么?您嫉妒臣妾也就罢了,这可是皇嗣啊,您……”默水说到这里,似乎没办法说下了,泪眼朦胧的望向翊宴,眉目流转间,愁云惨雾柔柔的凝结成一缕凉水,沁入人的心扉,让人忍不住抱住她安慰几番。
景文也站了起来,只不过还是那样淡然的表情,抬起了头,轻轻眯着眼,用一种怜悯的目光俯视着默水,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嗳,说了这么多,还是为了那协理六宫之权,不经意间就透出来了。的确,默水自从曦妃宫里失火那一天起,就真的是重视起这个从前一直觉得没脑子的锦妃,皇帝如此在意她,那么,别的先不说,趁着自己现在有孕,即使贬不了她,也要把她协理六宫之权给卸了!
翊宴也甚为头疼,他看着景文,虽不相信但好歹也要给懿妃一个交代,便开口道:“既然如此,总之懿妃也没什么事。锦妃,若不然先禁足三个月吧,好好清养着,这协理六宫之权先交给裕妃。懿妃,你也累了,不如选个好日子,先封你为夫人,好宽了你担惊受怕之心。”
如庭则打断了翊宴的话,蓝色的眼睛像忽然破碎的蓝水晶:“不对……皇上,不对……娘娘,娘娘才是被害的!”她连忙拿着医书给翊宴看:“皇上,您看,鹅肉不能与鸡蛋同食,否则会积毒!还有甲鱼和苋菜……可是娘娘一直同吃啊?懿妃娘娘,这可都是你告诉娘娘的法子呀。”
当时懿妃一告诉景文这话,景文觉得懿妃实在是好心,并且把它记到了本子上。这个事,可以为她挡下几乎是全部的药物食物陷害事件。
懿妃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凝固,旋即破碎到无法拼起。景文冷冷一笑,迫近几步,径直扇了默水几个巴掌,当然是减轻力度的:“本宫当是什么呢,懿妃,你的心思才深切吧?是是是,本宫通晓医理,本宫通晓医理会让你害了这么些年而不得知?本宫才不知道什么桃花孕妇禁用之类的呢,而且本宫的珍珠粉里从未有过桃花!”
她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一声:“鹅肉和鸡蛋,甲鱼和苋菜……是当年你告诉本宫这些,本宫居然也就听话的照做了。没想到却是你要害本宫!”她眼珠子一转,“本宫明明对医理一窍不通,你却紧紧抓着本宫不放……桃花毕竟只是花儿,何况又是外敷,绊倒一个锦妃,稍微亏一下孩子,也算值了?对了,珍珠粉你还没用过呢?这样赤裸裸的陷害,连苦肉计都不算呢。”
皇帝早已恼怒的发抖,吼道:“如此心机深沉,可还当得起懿妃么?快,宣太医来,看看景文有没有事!懿妃,你陷害他人,不惜损害皇嗣,更是蓄意至锦妃于死地!褫夺封号,降为容华,自今日起,就不要出衍庆宫了,安心养胎吧。”
默水惊得浑身发抖,也是景文这个剧情反转玩的太溜了,叫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一败涂地,苦苦喊道:“皇上,皇上!您不能如此狠心……臣妾还怀着您的孩子,这可是个皇子啊,而且……对了,还有琋萱,琋萱还小呢……”
皇上早已不耐烦,他现在一心关注着景文:“琋萱?关琋萱什么事?你是懿妃或者是李容华,对琋萱还有很大区别吗?哦,对了,琋萱,你这样如何能抚养琋萱?裕妃膝下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万贵嫔有五皇子,曦妃也有二皇子,倒是皇后无所出,也能够养育长公主。”
“皇上……”默水瘫倒在地,恨恨得看着景文,有哪个人知道自己中毒不先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口齿伶俐的撇嫌?这定是她算计的!
而太医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所幸娘娘所食不多,还没有大碍,以后一定要注意再注意。”
景文点点头,看着万分着急的翊宴,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这些个人争来争去到底有什么意思?终究还是皇帝最管用呵。
“懿妃,你也太急躁了。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那么急躁。你就不能把心放平,好好策划吗?”景文留下了这一句话,便离开了。她完美到虚幻的背影在懿妃眼里,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威压。
“娘娘,那么您这么多年一直同吃这些东西……”樱书十分犹豫的开口,如庭却先景文一步淡淡回应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食物相克这一说。”
当然,那本医书上根本就没有关于什么鹅肉和鸡蛋,甲鱼和苋菜不能同食的字样。要是懿妃知道了,还不要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