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干枯的树木吐出翠绿的幼叶,那柔嫩娇怯的清新绿色,盈盈的,便晓得春天已经来了。
一个小宫女还在对那事耿耿于怀,对着景文抱怨:“娘娘这是何苦呢?万一……”茉令也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可是事关生命,难道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考虑一下吗?如果你不在了,我们该多么伤心落魄?你……”
景文招招手,示意那小宫女退下,再道:“我是死得其所,人都是会死的,我既然要报仇,那么我就是在刀尖上行走,能够挽救一条生命,我很开心。而且,如果不是曦妃,我也同样是要救的,哪怕只是个小宫女。你知道的,如果那一晚我没去救她,那么我后半生都不会饶恕我自己的。”
茉令道:“娘娘你可真是善良。”
景文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我善良?我善良!?哈哈哈茉令你可真是会开玩笑。”
茉令还想再说什么,看到景文的眼神也停了嘴,只看着景文挑逗着怀里的花猫,看着它肥胖的爪子推开她的手指,玻璃球似的眼睛里充斥着你个愚蠢的地球人,不要妄想用你卑微的爪子挠本王高贵的身躯。而且很人性化的用爪子指了指景文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景文也只苦笑着帮他挠下巴,那猫才慵懒的睡去了。
“小姐的猫脾气好大,又好聪明。”如庭进来便看见了,“今日长公主满周岁了,整个宫的嫔妃里都在懿妃的衍庆宫呢。”“好咧。”景文答应了一声,把猫抱给如庭,到房间里重新拢了拢头发,又斜插一支累丝凤钗。如庭见四周没人,才道:“我都听见了——说实话,那天晚上我真的吓坏了,我也流了泪,但是我怎么会怪你呢?其实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年龄,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是可以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被年龄,环境,以及周围人的舆论和同龄人的成败所控制,你才是你人生的主宰。正如你当初跟我说那件事的时候,我同样也吓了跳,但我理解你。大多数人的不理解并不代表着这件事的错误,茉令也是关心则乱,她是真的真的像母亲一样关爱你,而且一直想要让你放弃那个计划。”
景文闻言低下了头,手紧紧攥着一个紫琉璃头花,硌的手生疼,很长时间,她才点点头:“真好,如庭,有你真好。”她深呼吸一下,“你知道吗?如庭,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伸手把那个小宫女的脖子掰断……我真的很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已经和皇上说好了,但是具体实施还是要自己去,我真的有些厌倦了。”
可生活只能这样,再苦再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如庭捧了一件紫藤萝缠枝四色葡萄梗广袖裙,景文扫了一眼,道:“这件衣裳上一次曦妃生辰时穿过,而且上一个星期又穿了好几次,好歹也是长公主,过一会还要去长清宫参加宴席。织造府不是新送来一件翡棠色织金栀子万寿福纹的衣裳吗?穿那个庄重一些,还是红色的。”如庭换了来,道:“小姐一行在穿衣打扮上没什么天赋,如今讲出这番话来,不过只是因为这上面有栀子花而已。”景文皱皱眉头,脸却红了,轻声呵斥道:“说什么呢,我也是喜欢棠色,织金栀子的样式也好,你又说到哪儿去了?还有,你不是喜欢栀子吗?”
“那我怎么还记得从前也有个人喜欢栀子呀……你这样讨厌皇上近你的身,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吧。”景文听这句话,猛地抬头看着如庭,记忆宝阁的深处,确实有那么一个白衣公子,身姿翩翩,通身只在袖口绣上几朵栀子,却是那样温润如玉的风采……只是,如庭怎么能这样说呢?“如庭,你这话说的,我若真的喜欢那个人,自然就不会到这宫里来了。这宫里的嫔妃大多数并不喜欢皇上,我也不过是他们其中一员而已,反正,没有皇上,我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翊宴对我又确实很好,这个样子难不成不好吗?你再说那个人……我可不理你了。”
又到库房里左挑右选,拿不定了主意只挑了一只白玉雕象,小孩拳头大小的物件,羊脂白玉雕成,精致至极。象谐音祥,象鼻子又卷着一柄镶金边的翡翠如意,那如意确实很小,但是雕刻的很是细致。大象和如意,就是祥和如意,白玉细腻剔透,也不是很俗。宫中唯此一个公主,自然是吸引了她父皇所有的注意力,连李默水也沾了光,骤然从婕妤封为懿妃。她也是好福气,生下公主刚刚满周岁,又有了身孕,只是这一次可要是个皇子才好。
果不其然,景文又是最晚的一个,已经准备好东西,只等翊宴一来便要抓周。李默水一身妃色泥金细藤枝樱桃彩线团花长裾,满头珠翠,五彩斑斓的灿烂一团,艳丽无双。其实懿妃是清秀美人,穿素净衣裳很好看,很少穿艳丽色彩,但这样喜洋洋的颜色,映衬她的脸色极好,幸福都满满的透在脸上呢。长公主承靖公主琋萱换上艳丽的生日新装,五彩斑斓的百草瑞祥彩袖袄、红色百花齐放长裙,脚蹬虎头小靴。腰系象征长寿的“晬囊”,身佩牡丹、菊花和“寿”、“福”字样的“晬囊”。在“晬囊”的口袋绳上,还栓系银妆刀、银斧、银销赃等各种佩物。尽管周围如此热闹,然而,小公主一直是一种“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又身在何方?”的淡然表情……
一般皇家呢,抓周例用玉陈,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银盒一圆,犀钟一棒,文房一件,果筵一席。要不然万一说抓到那种升官发财的,皇子公主升什么官?官都是他们家封的。但是公主嘛,更主要是图个乐子,拿了些民间的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彩缎花朵,女工针线,应用物件,罗列锦席于堂,烧香炳烛。小公主被一群嫔妃围着,仍然是那副蛋疼的表情,和那只猫有一拼。
“哟,锦妃娘娘来了。不愧是锦妃娘娘,长公主周岁,咱们姐妹都来了,只有锦妃娘娘您姗姗来迟呵。”舒贵人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也好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还能让懿妃关照一下。景文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本宫来晚了,你说要怎么办?”
舒贵人愣了一愣,道:“这自然轮不到臣妾来管……”“那你说这么些管个X用,本宫是为小公主挑礼物呢。”景文毫不客气的回击,这才扬一扬脸,那个小宫女便拿着那白玉小象过去了。这小宫女也是个天生跑龙套的命,虽然经常在景文面前晃悠,但是景文愣是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
于是景文非常郑重地小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宫女愣了一愣,旋即低声道:“奴婢楠书。”楠书?很好听的名字啊,景文来了兴致,道:“这名字谁给你起的?”楠书干笑了一声:“是娘娘为奴婢起的,还有樱书,槿书和榣书,娘娘忘了?”景文也尴尬了:“哈哈,没忘,哈哈,本宫和你开玩笑呢。嗯,这些名字里还是你的名字最好呢。”
之后她也想起来了,其实就是难书、应书、谨书和遥书的意思,她打了个哈欠,躺在一张胡床上打起了盹。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没人去管她。如今宫里,除了锦妃那个怪物,以及懿妃有孕,数着宓婕妤和如婕妤得宠,慎嫔曦妃和敏嫔其次,再者就是毓嫔和裕妃,其余的,譬如皇后,歆嫔,玉美人等等,别说侍寝,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此时,以懿妃和她的小公主为中心,两个婕妤为副中心,形成一个奇怪的格局。而中宫之主孟澜延,穿着一袭暗朱色绣文心兰衔珠凤凰深衣,已经是很旧的衣裳了,偏偏外面还披着一件烟紫色瑞草刻丝纱衣,那烟紫色本来就偏灰紫色,暗淡无颜色。烟紫色不像其他紫色那么轻浮梦幻,本是端庄大方,端的是柔柔紫雾般的风情,但是在皇后身上,和里面的暗朱色一起,却是整个人都颓唐的,蔫蔫的,在最角落里,没有一点色彩。
皇帝终于是到了,琋萱也摇摇晃晃的开始抓周,她爬爬停停,好像真的在思索似的。最终是拿了一本书,乐呵呵的翻看着,懿妃高兴极了:“小公主喜欢看书呢,姐弟同心,七皇子也应该是个爱读书的。”
“七皇子?”景文抬起了头,懿妃矜持一笑:“是的,是个皇子呢。”“不,我指的是,七皇子?”景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如婕妤见此一笑,道:“锦妃娘娘啊,难不成是八皇子么?”说罢自己也笑了。景文却摇着头,嘴里喃喃的,最终却是冷静了下来,像是没事人似的:“本宫疏忽了,是七皇子。”
玄璚……玄璚……明明是玄珏和玄琼呵!景文垂着头,却听见懿妃在那里笑容满面道:“殊不知各位姐妹们当年抓周抓了个什么?姐姐不才,当年抓到了一柄琉璃月琴,那琉璃月琴是家父特意为姐姐准备的,没想到呀,本宫还就真的抽中了那琉璃月琴。”她矜持微笑,旁边的侍婢却拿来了那把琉璃月琴,懿妃抚琴轻吟,不过浅唱几个美妙音符便停下了。
“懿妃娘娘真是好呢,出身于那样的小门小户还能有琉璃月琴这样的好东西。”裕妃轻轻一哂,“如婕妤出身贵戚名门,不知当时抓了个什么?”
“裕妃娘娘抬举,臣妾不过抽到一柄烧槽琵琶而已……”
听着那些嫔妃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景文也不禁回想,自己当年抓周抓了什么。
好像是一面镜子?
听见母亲说,抓到镜子,她将来一定是个美人。
但其实,她去抓那个镜子,不过是因为镜子里折射出的,耀眼夺目的阳光。她是多么渴望阳光和光明,多么想去伸手触摸,可惜不过是空荡荡一片。
而且,景文沉思着,她似乎还在那个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在镜子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