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的宁静和繁华是可以相互依存的,两人蒙了一脸的黄沙,像是这里的当地人了。又回到客栈,不复来时的精致干净,但眉眼间却添了几分大漠的粗旷和荒凉了。
“怎么,回来了?”老板娘笑吟吟的迎接,却发现两人在外面浪了一下午却一点也没有变黑,不由得震惊。景文轻轻笑了一下,她身上倒是有点晒伤了,不过由于她的特殊体质,所以看上去依然白皙水嫩,而天灵就更不用说了。
更主要的是,如庭一直在为景文挡着阳光。
“我们想要一点酒。”如庭笑眯眯的说道,老板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拿出了一罐酒来。此时,楼上传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叫唤:“它掉下去了!”
老板娘对着两人抱歉的一笑,景文好奇的看上去,见到了一双有几分探究的眼睛。那双眼睛黑黑的,像柔软的墨色丝绸,镶嵌在一张白净的脸上。老板娘走上楼梯来看见男孩正坐在凳子上,很隐秘的悄悄观察着楼下。她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我的注意力。”男孩抬头对着老板娘一笑,他长得清秀俊美,宛若一个小女孩似的秀气。“你这孩子可真怪的。”老板娘不以为然的说道,男孩荡着两条纤细的腿,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下面那两位小姐姐可不简单呢。”
“怎么不简单?”
于是男孩和她细说了两人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老板娘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耸耸肩又下楼了。
“小孩子不懂事,添麻烦了。”老板娘爽朗的一笑,景文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楼上,道:“这孩子很可爱,叫什么名字?”
“叫情长。”
“真的吗!叫情长?”景文笑了起来,如庭从未见过她这样温柔而婉转的神情,那种柔和的充满爱意的笑。景文紧紧盯着楼上,如庭只是扑哧一笑:“哈,作为一个小伙子,这个名字真是好极了!”
“对啊,可那又怎么样?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一家人,永远也不分离。”老板娘的笑容十分开朗,“真的,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命,离开了他我完全不能再活。这个孩子也十分的爱我,没有什么能让我们离开彼此。”
景文浑身都震悚了一下,她觉得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冰冷覆盖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真不可思议啊。
她的身体里叫嚣着一种冲动,一种作为人类,作为生物而言的本能,让她意识到人类也不过是野兽而已。可是她又看向老板娘幸福的眼神,或许可以说是幸福的吧?尽管她觉得老板娘的笑容有点虚假,可是那孩子一定是真心的。他们是一家人——她的理智再也克制不住冲动,脱口而出道:“这个孩子不见得是阁下亲生的罢,想要再还给他的生母么?”
“没有。”老板娘亦是脱口而出,“实不相瞒,这孩子确实是我捡来的,只有一个纸条写着这孩子名情长,字泛水。但是情长太出色了,我一定要把他留下,他只能是我的。”
景文没说话,依然抬头看着楼上,她知道,那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她——她微微笑了,而且很快她就发觉自己的鼻子酸了,于是迅速的扭过头去悄悄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故作轻松道:“养这个孩子一定很不容易吧?那可真是个好孩子——真的,我认为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男孩更好,任何一个。当然,只是我认为而已。”
如庭察觉景文情绪不太对,轻声询问道:“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景文又往楼上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好像在颤抖,“我们走吧。”说罢,她又扭身拿出许多银两来给那个老板娘,对她说:“不必这样忧虑了,他以为你是他的母亲——天啊,他以为你是他母亲……这没有什么的。养大于生,你无需担心亲生母亲会抢走他——只要情长当你是母亲,爱你,不接受生母的话……”
“对,情长当我是母亲,他无法离开我。如果生母硬要来抢的话,那她也太不顾及情长的感受了。”
景文干笑着,嘴角扯开难看的弧度,她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多无情的人。她几乎是要强哭出来,但她忍住了,决绝的转身走到门口,轻启朱唇:“如庭,我们走吧。”
“好,都听你的。”如庭温柔的笑着,帮她披上黑色的薄纱。景文抓住如庭为她披薄纱的手,双眼似有潋滟:“我是个很无情的人,你真心觉得我这样的人值得你去爱么?”
“值得。”
“可是我为人很花心,对待你又很冷酷,成天苦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我百八十万似的。”
“值得。”
“我太刻薄了,为人处事的情商又很低。”
“值得。”
“我只会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但对自己……”
“值得。”
“我做事太奸诈……”
“值得。”
“我……”
如庭扶住景文的肩膀,蔚蓝的眸子直视着景文。景文只是傻愣愣的站着,看着对方宛若天空颜色的眼睛,却无端的有一种坠入大海的空寂感。
“我只想告诉你,只要是你,就值得。”
“刑师也值得么?”景文偏偏就要在这个时候说些这样的话,如庭却半分犹豫也没有,径直道:“对于如庭来说,景文是值得的。对于天灵来说,刑师是值得的。”
“难道天灵和如庭就不是一个人么?”景文故意问道,如庭依然坚定:“我对我感情分得清,在其他方面如庭和天灵是一个人,在感情方面我却还拿不准她们。不过现在我确定在爱情里如庭和天灵不是一个人,除非景文和刑师是同一人。”
景文有点噎。两人已经走到门口,没有人看她们,她索性耸耸肩,漫步道:“好吧好吧,不过我可是个连亲儿子也可以抛弃的女人呢,再也没有比我更无情冷酷的人了。我现在倒也有点喜欢你了,至少因为你,我想要变得更好了。以前我可是个野蛮人,少有时候是理智克制自己呢。我每一次用客观理智来压制感情似乎都是因为你,否则我就用无比刁钻的方法还回去了。我可以为了你改变我自己,变的更好。”她说的是实话,毕竟惹恼了刑师的人确实不好过。
“你这样就很好。”
景文笑了,她回头看着这家客栈,望了一眼,又一眼。她知道她在这里失去怎样无法挽回的东西,可惜她不后悔。她知道那个叫情长的男孩会活的很开心,尽管她没有对这个老板娘作出判断和调查,但至少随便那个人都比她适合。
清醒一点啊景文!你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经验,你自己还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况且你本身又是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那种高尚的爱与你无缘。那就别剥夺别人爱他的机会和权利。
这样想完,景文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甚至于灿烂过度的笑容,对着如庭道:“既然你这么认定我是个好人,那么就走吧。我们都是理智克制行动的人啊!”
“那是……你亲生儿子么……”
“……是。”她回头看着那家客栈,“我不能——我没资格当母亲。”
如庭道:“难道你能够忍得住么?”
“那又能怎么办呢?我的心里一团糟!”
“好吧,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不接受你儿子?”如庭问,景文思忖一会,轻声道:“有诸多原因,一是他把其他人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且那个老板娘离了情长就不可以活,我不想让情长被迫认一个陌生人为母。这是很难接受的,我不愿因为我当初的差错让他忍受这种磨难。二是我家庭背景复杂,情长很难得到真正的正常人的幸福,他在这里活得会更好。三是我没有做好当母亲的觉悟,我希望有更好的人来爱他。”
“那他长大以后可能不会认你。”
“没关系,因为我完全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不要说长大,只要情长一到六岁,到了可以判断自己的行为时,我就会告诉他真相然后让他自己选择。如果他不选择我,我也不伤心,我会尽力做好母亲的职责。”景文兴致勃勃的,她看上去自信满满,差点就没拍着胸脯了,“怎么样?我的计划不错吧?情长现在还小,和我在一起他会三观不正的!起码也要到左凌当初的年纪。这个打算多么棒啊,情长一定会很好的。”
“可是——”如庭抿了一下嘴唇,才犹豫着出声,“你怎么不为你考虑一下呢?难道你不会觉得伤心吗?”
“不会,说真的,一点也不会——好吧,还是会伤心的。”景文低垂了眼帘,嘴角勾勒出一个有几分凄美的微笑,“我只是想静一静,好好散散步,然后把这几天渡过去,重新回到帝阙。对不起,打扰了你。”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如庭轻轻拥抱住景文,凡人脆弱的身躯微微颤动着,可是如庭知道,眼前这副看似孱弱的躯体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老板娘在两人离开后,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平常的两人啊。”
“怎么不平常了?”一个身着斗篷的人道。
老板娘想起男孩情长对她所说的话,就原话告诉了穿斗篷的人:“你看看那个红衣女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酒塞认真的倒放,把写有酒字的红色标签朝向手心,往玻璃杯里倒酒还要蹲下让视线和凹液面水平的呢。“
穿斗篷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张恍若石榴花鲜艳美丽的容颜,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蔓延其间。林陛云看向老板娘,笑盈盈道:“老板娘你懂得很多啊,可问名讳?”
“白洁是也。”
林陛云恰到好处地笑凝固了,“wc……还真有叫白洁的人……”她表情无比蛋疼的说完了这句话,很显然,她的启蒙书没选好。不过她又露出那种思索的表情:“所以,原来是符景文么……那么天灵和刑师也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