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宣纸。
朱砂浓烈,逶迤出跃动的红裳。胭脂饱满,洒点出浮动的裙袂。明明只是柔软的丝带,舞动在空中却有着非凡的力量,明明只是纷乱的青丝,飘扬在风里却有着奇特的魅力。
美人半回首,一双淡漠而悲然的眼神道尽沙漠的荒凉寂静,低垂的眉毛有着让人为之心碎的哀伤,仿佛浸入了美人黑夜般双眼的漩涡。衣袂飞扬似残血,融入雪白的沙漠里,夕阳洒在远方的黄沙之上无边无际,沙仿佛还是流动的,蜿蜒着。看到这画,不由让人身临其境,似乎风就在身边呜呜的吹着,夹带着黄沙,望久了,不知不觉间也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旅程。尤其是美人孤独悲伤的眼神,不觉心中为之一颤,浑身上下都冷透了,唯有心是火热的,躁动的。
如庭沉思片刻,她看过其他人画的沙漠,确实有不少比她要更加打动人心。不过,她想她这幅画将会超过其他所有人,毕竟,她画不好沙漠,还画不好景文么?
她小心翼翼的用另外一张纸写好:浮生皆来客,故乡即远方——恪落客
画社不介意我交了任务再去信息市赚个外快吧?说不定会有富豪在信息市里见到想要收藏呢!于是她又在纸条下写上:沙漠美人图,秋醒画社权如庭写。
“画——怎么样?”如庭写好后,又小心翼翼的把画捧给景文。景文这几天也很忙,只是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长裙,既端庄又幽静,自然而然的高贵,头上只别了一支丁香花。她要忙着装修房子,任何一个符氏都不会容忍自己住的邋里邋遢,即使这是来体验生活。她重新粉刷了一遍屋里屋外,拜托如庭修整了屋顶。紧接着,她又到集市挑选了一些桐油,把家具简单刷过一遍。用石块砌成隔板,上面摆上从敦煌夜市里淘来的便宜水晶摆件,把花布缝缝补补盖在家具上。又在门帘上系上许多纯色的小石块——这个家已经相当有个样子。
家?景文有时瘫坐在椅子上,看见如庭拿着画笔对着画布冥思苦想,感到十足的安逸快乐,是真正的家的感觉,如此放松。于是她忽然间想通了,家并不是取决于你住在哪里,而是你和谁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了,她已经越来越容易感动。真的,这只是很平常的东西,她曾经多少次来过大漠,烈酒红裙黄沙夕阳,痛痛快快潇潇洒洒,却仍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虚。可是现在,仅仅是和如庭吃一碗捞面就从心底感到快乐,连拾捡小石头这样的事情,只要一抬头看到如庭托着腮在画布前苦想,就感到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充实。
我一定病了。
但景文不知道,这种病的名字叫做爱。
如庭有点紧张,自然,她非常重视她的画,也非常喜欢拿起画笔,而景文也无疑是她最在乎的人——所以,当景文要评价她的画时,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景文在很认真的看,如庭也终于有空看了看屋里。她真不敢相信这个漂亮的房子几天前还是那个样子,之前她一直专心致志的写画,导致她其实并没有留心房屋的变化。唯一几次出来,是到远方去打水,说实话,沙漠生活其实并不算好,光是水的短缺就不得了,又整天沙尘漫天的。可惜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景文更难不倒如庭,所以两人生活的极自在。
不可否认,景文真的很有艺术眼光。在沙漠里,没有什么好家具好装饰品,什么名贵瓷器高档帘帏都没有。可是她居然就凭着这样简陋的条件,用几束干花,几块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石头,以及她独特的搭配,营造出一种简约大方的风范。而且,还很温馨。
“这房间很温馨,特别像个家的模样。”
“其实家是因为有可以信赖的人存在,才叫作家的。”景文在一边道,紫色的花盈盈浮动在鬓边,她很认真的看画。
如庭偏过头来:“那你说,有我的地方,你以为算不算家?”
“我的要求没那么苛刻。”景文抬起头来一笑,“有个能为我在沙漠里遮太阳的人就足矣了。”
“这个要求可不简单,”如庭也笑了,她知道那是在说她,“对于我来说就是恰好了。”
“这画很好——但这是肖像画还是风景画?我想一定是肖像画,因为这个女孩——看上去好像是我,你画的非常好,我也不得不惊叹。但是与此相较,你的沙漠就逊色了很多。偏偏刚开始你构图的时候,又是把沙漠当作中心,把我当作配角的,所以说有些违和。”景文的评论算是极中肯,她忽然又拢了嘴唇,轻轻颦蹙了秀气的眉毛,“这是什么?”
她伸手翻出那张纸条,悠悠念道:“浮生皆来客,远方即故乡。”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你这是要做一个系列么?”
“本来之前没有想过的。”如庭很诚实的回答,“可是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我希望能画一个系列……人生天地间——”
如庭正苦苦冥思着,她脑子里窜过许多答案,但都不合她心意,应该……
景文和如庭两人同时开口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如庭又开口道:“我总觉得你好聪明,虽然说你的缺点一大箩筐,但是也不缺乏闪光点嘛!”
“我那是小聪明而已。”景文耸耸肩,“你不知道么,我用了多少时间来——等等,缺点!?我那里缺点一箩筐了!”
“你感情也太拖拉了!不喜欢那还搞什么暧昧诶。”
“我怎么搞暧昧了?你也要懂懂行情吧,你知道和我约过会的一个女人——或者是男人,身价能提多少么?你看喔,她希望能借助我提高知名度,我也需要她来伪装我胸大无脑(划掉)的形象,大家都是各有所求,这后面牵扯到很多复杂关系的。难道你真以为我天生爱心泛滥,热爱全人类么?”
如庭摇了摇头,把手心朝上放在膝盖上,脖子微微往后仰着:“你说的我不懂,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这么做会让喜欢你的人心凉的。”
景文急起来了,话就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了:“我怎么知道以后还能遇见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喜欢我的人了呢。我要是知道有你——我一定洁身自好,只是不愿让你失望。”
“可以的啦!我并没有失望。”见到景文有些急,如庭声音转为温和,“遇见你就是我最大的幸事了,要是上天再来个十全十美,我可经受不住。”
“我觉得这种事要看自己吧。我反正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太空虚。我是怕你,我之前还以为你并不在乎。”
“你只管你的意见,别的我不管。这种事情再怎么通情达理的人都会嫉妒啊。”如庭很认真的说道,她抓住景文的手,心中几乎是凄然的说道:“景文,你……真的,只要你愿意,我还能说什么呢?”
说完,她自己都被这句话给恶心到了。如庭尴尬的转过身去,自己的脑子可能坏掉了吧?
“等等。”景文叫住了她。
如庭有几分惊喜的回头,看到景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丁香从她头上划落也未曾注意,只是轻轻道:“你还是能说些什么的——你要你肯说,我就拿出我最认真的态度听——你不说那可就算了啊?”
如庭一瞬间怔怔的,她伸手去接丁香,半跪着仰看着景文,看着她眼神中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不胜怯。如庭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的,有点像在云间飞行的感觉了。她半眯着眼,只觉得门帘上系着的小石头也开出了盈盈丁香,清香宜人弥漫空气之间。
景文微微蹲下也低着头凝视着她,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这种比喻对不对,可是如庭就觉得景文的眼睛藏着好多星星,在那些半空中燃烧的陨石上,也像门帘上的石块一样开出了大片大片几乎溢出的丁香,阵阵花香几乎要把她熏的迷醉。
如果你爱上一位戴着紫丁香的少女,那请你仔细看她的眼睛,是否也开着许多许多的丁香花?
原来爱上一个姑娘的感觉是这样的,当她戴着紫丁香看着你时,你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甜蜜的,每颗小石头上都开出了丁香花,香气可以把你完完全全醉倒。你无力挣扎,亦不想挣扎。
“虽然无力抗拒,但这种感觉到也不坏,根本不想要抗拒。我也不贪心,此生有过这样一次这种完完全全爱一个人的醉感就心满意足了。”如庭喃喃道。
景文低敛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眸子里开的紫丁香:“我记得你几天前说过要给我一个惊喜。”
“啊?我忘了?”
“天灵还会遗忘吗?”景文皱起眉头,轻轻嗤了一声。如庭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景文和刑师一样,提到天灵都是这么一种态度。
如庭低下头有点可怜巴巴的道:“可是我就是忘记了啊……”
景文也不计较,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眯起眼来,浅浅打了个哈欠,只是突然惊觉,握紧了揉头发的手……什么时候,自己也像如庭一样揉起了头发?她缓缓道:“那就算了吧……哎!”
风静悄悄的,如庭把景文横抱腾空起来,低着头对景文道:“不过我能重新想一个惊喜。”
“真搞不懂你的脑回路。”
“我见了你,总有许许多多的新奇想法。真的不骗你,总觉得有好多事要我们一起去做,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自作多情啦乡下来的单纯小女孩!谁愿意和你一直在一起啊!”景文不以为然道。
“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哪怕那种悲哀是不动声色的,可是现在我看到你眼睛里的愤怒和寂寞不见了。我只看到了紫丁香,漫漫成结。”如庭背着阳光飞,所以景文看她有点看不太清楚,总觉得那笑容十分的温柔。
双手是很自然的姿势环抱着自己,安全感——这个词景文多年前就失去了,不过现在她重新找回了这个词。是的,安全温暖,绝对的放心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永远也不用担心掉下去,不必再掉进那片寒冷的深渊里了,不用再和孤独作伴,她感到——放松。
“我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快乐,哪怕最后不在一起,也值得了。不过,既然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为什么还要分别呢?”
“紫丁香,漫漫成结……奇怪的比喻……”她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应如庭的问题。
“丁香结?枉间说过许多次,紫色是爱情的颜色。”如庭轻轻一笑,她看着前方,不管阳光多么刺眼也不眨一下她蓝色的漂亮眼睛。这很能表达她的倔强性格,永远睁着她的眼睛,直视前方永不退缩——这样说来有些鸡汤的味道了,可是如庭就是那么个人,她也有那个本事。
景文也在看着她——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很喜欢这样静静的看着如庭。如庭呢?她虽然一直看别的东西——远方啦,太阳啦,或者别的是什么,可是景文明白,如庭是知道自己一直在看着她的。景文就那么久那么久的凝视着,仿佛离开一刻就是罪过,她觉得这感觉不错:“这真好——我以前常问自身,人啊,活在这世上少一点苦涩可以吗?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能给我肯定答案,但我又惧怕我会给你否定答案,不过现在么,虽然不清楚幸福的具体定义,但如今的我可以肯定地说,遇见你还真是有点幸福呢。”
如庭这样抱着她,飞到了沙漠,戏谑的笑道:“不遇见也不行啊。你我相遇,毕竟狭路相逢,怎么也不能幸免。”
“毕竟狭路相逢——”景文咀嚼着这个句子,只觉得口中愈发香甜细腻,“怎么也不能幸免……”
到了目的地,如庭把她放下来道:“我越来越喜欢沙漠了,可能是有你在的缘故——我都不想去大海了。”
“大海亦美,只要你尚在。”景文嘻的一笑,忽然有张大了眼,跑到前面去捧起一个骆驼的头骨。那个骆驼也许是从前有病,或者是死后变形,扭曲在一起,一双空洞的眼框干涸着,简直美丽极了。
她爱不释手,拿着左看右看,赞不绝口:“这真是太棒了,你是刻意找的吗?”
“对啊,我能看得到,我能看到一切。”如庭的话语里带着暗示,景文轻轻的瞥了她一眼,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一只眼睛灵巧的一眨:“是的,我的天灵尊上,你能看到一切。”
两人都打着哑谜,却偏偏不愿意说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