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静平带回符家大宅的时候,茉令是非常淡定的。她彬彬有礼的向静平请安,然后把她带到新收拾出来的一间房间——实际上没必要收拾,每一间房屋都安静整洁。
“呐……茉嬷嬷,您就没有怀疑我是符小姐的新宠么?”
尽管在静平眼里,眼前的茉令是一个紫色骨头的骷髅,身上还粘着血肉,但静平仍然能看出茉令是一位非常有礼节的人。光是那种气质,就和寻常的管事嬷嬷不一样,面对客人温和有礼,既不谄媚也不放肆。
静平不由得想起自家的那些仆人,虽然都接受奴才都该接受的培训,伺候人是很好的,都是一些好“仆人”。那些人也会待人接客,也会服侍主子,但……因为所谓奴性,绝对不会有眼前这个人的气质。想想看,一个没有尊严,整天让人呼来唤去的人,怎么会有高雅风度呢?况且由于自小就缺乏教育,举手投足就会暴露本身的粗鄙和浅陋。
而看茉令的气度,绝对不会让人想起奴仆,想来也只有皇家有官衔的女侍才有这种气度嘛!
茉令看了一眼静平一马平川的胸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静平不由得双手抱胸,尴尬的笑了几笑。
至于景文……她最近不太怎么开心。
审判会选出了新会长——陆菁颜,可这个小四儿好像偏偏对天灵有恨意,一上台就急吼吼的对审判会的吉祥物一顿炮轰。
景文是理解菁颜的,毕竟两个人都是人类中才华横溢的决定天才——是的,别小瞧陆瑟儿,她的智商比符景文可要高。但是,不管是在怎样的惊才艳世,当面对那个在天空中高高在上的神灵,都难免不会形惭自悔。
毕竟,那可是天灵啊!当她在空中接受万人敬仰时,连太阳的光芒都毫不留情的夺走。她会笑,像是最明媚的耀光一样不可直视,否则会有直达人心灵的灼烧感。那感觉很微妙,像是浑身都是通透的似的。可偏偏天灵又有一双天空一样的湛蓝眸子,比晴空还要澄澈透明,是威严正直的蔚蓝,是冷静孤独的冰蓝,也是甜到人心里的天蓝色。
是的,人类中确实也有像景文一样不信任天灵的。可是,当景文听到陆瑟儿有杀掉天灵,窃取天灵能力给人类的想法时,她怒了。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为天灵说话?她……也不信任天灵啊!
她不想让天灵受到伤害,天灵为了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民族付出了那么多,忍受了多少孤独和寂寞,周围人的猜忌害怕不认同不理解,却仍然有着一颗纯朴的心——景文自认为是做不到的,因此才会更加,喜欢她……景文只是觉得,人们不应该盲目崇拜天灵,他们要知道,天灵虽然不是人,但也是一种正常的有思想的生物。天灵不是神,她是人们的英雄,她代表了希望。所以,景文才会更加确保希望不坠落,并且以防万一,如果有一天天灵背叛了人类,人类尚有还手之力。
她重新调整了情绪,整理的妆容。上一次和父亲一起吃饭,还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这一次,说不紧张也是骗人。
在出门的时候,果不其然,早又有一堆求爱者围着大门了。景文很少骑马,她通常是步行或是坐车,这一次由于约定的餐馆也在郊外,所以景文选择了步行。
好容易摆脱了那群人,走在路上,忽然又有一个看上去木木的男生挡住了景文,脸色绯红非常激动的说道:“符小姐!我知道您看到我很惊讶,确实,我长得不帅,家境也不算顶好,性格木纳身材也不健壮。但……!我对符小姐的心是真的,我非常希望符小姐能够接受我……我……”
景文听着男青年语无伦次的话语,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经历了不少纯情少男的告白了。她缓缓道:“嗯哼?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去买东西,店主告诉你,虽然这个产品质量不好,外表也不美观,实用性也很差,而且还很容易坏掉,价格又很贵。但是看在我这样诚挚的心的份上,您能不能买下它?”
“嗯……应该不会的。”男生半惭愧半羞涩的低下头,景文仍然非常硬声的紧跟道:“那么,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不会觉得很失礼么!”
打发走了求爱男生,景文忽然想起如庭那纯情朴实,面对多情花心富家小姐火辣辣的调情还会脸红——可如庭和眼前这个不知所措还尚显愚昧的青涩男子还大有不同,如庭聪明,懂得忍让进退,她对景文的好是恰到好处的。至于怎样的恰到好处……景文也说不明白。像是每天送零食这种事情,景文的那些求爱者们都用倦了,但是景文却只接受了如庭。
“符大人,你女儿来了。”姜语霖执扇指了指门口的景文,扭头对着符荣坚道。
这俩人很明显啥感情也没有,连朋友算不太上,姜语霖的口气也戏谑的很。至于景文,她倒是很对姜语霖的脾气,不过也就这样,怎么?难不成她还能把一个见面不超过十次的姑娘当成自个闺女?
符荣坚抬头望了一眼景文,低沉道:“景文,你不高兴?”
符荣坚还真不是故意拿腔作势,装个冷漠模样,只不过是平常阴沉惯了,难以克制的露出这么低沉的声音。就好比另一个世界的符景文,往常多是骄傲,说话就不自觉露出几分傲慢的语气。
“有几个蠢透顶的求爱者而已。全天下都在传我的各种暧昧关系,其实比条狗还孤独。唯一一个传的有模有样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的绯闻又是压根不可能发生的。”景文耸耸肩道,姜语霖很好奇地问道:“哪个绯闻?为什么是压根不可能发生的?”
“嗳,就是我和刑师的绯闻呗。”景文瞥了一眼符荣坚,父亲的神色很正常。
“喔?为什么不可能?”
“这里面的内幕……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景文苦笑一声,呵呵,自己和自己谈恋爱,还真是孤独啊。
符荣坚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景文,击掌唤过一个婢女来,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位婢女应了一声,立即给景文换了双碗筷。姜语霖见了,扑哧一声笑了,连带着符荣坚看见了也有些尴尬,反而是当事人景文很是淡定。
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很明显小孩子才用的,一个相当鲜艳的碗,有点辣眼睛。景文轻轻咳了一声:“几个意思?”
“唔,歌琳,教你拿一个更明艳欢快的碗来,你怎么拿了一个……不说了。”符荣坚也是相当尴尬,倒是姜语霖一脸兴奋,急吼吼地问:“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符荣坚看向景文,想要征求她的意见,景文耸耸肩,对着自己面瘫脸的老爹眨了眨眼道:“您只管讲,我无所谓这些的。”
他看见景文同意了,这才道:“小时候景文一不开心了,就闹着不吃饭。她母亲就会拿出她亲手制的鲜艳可爱的碗筷来给景文,这样她才能吃一点……”符荣坚有几分踌躇,顿了好久才继续发声,“我只恐怕你为了那些不值得多想的事茶饭不思伤了身体,人么,内里没有点吃食垫着可怎么行呢?”
景文这才哑然失笑:“不可能了,不过就是几个痴汉而已,我怎么会为了他们吃不下饭?”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符荣坚一眼就看穿了。
“唔……父亲,您觉得陆菁颜是个怎么样的人?”景文犹豫半天还是问了。
姜语霖抢先回答道:“人倒是柔软的像一滩水,连笑都是清风拂面的,只是那双眼睛太尖利了,看着就想要打哆嗦。”
“说的没错,她母亲改嫁以后,她就本该姓宋了,结果硬生生的还是改成了陆。”符荣坚的脸上是一种凝重的表情,“你也知道,宋会长那几个嫡子女如狼似虎的,陆菁颜本该毫无胜算的。前几年还被调离了本部,上了一个小地方去。可是就偏偏在那个小地方,审判会的拥护者从几千人再到十几万人,个个对审判会心服口服,朝廷都不管用了。在审判会日益没落只靠天灵撑腰的情况下,宋会长自然是当陆菁颜是宝。”
“可是只有才华怎么行呢?嗯哼,只要有能力默默付出就会被领导赏识升官发财——在单纯无知的人也都不抱有这个幻想了好吗?陆菁颜为了现在的位子可是使了不少阴招。”景文接着父亲的话继续道,“但她当真是才华横溢,她对奇术掌控者的对待和约束所专门成立的法案我拜读过,说实在的,我自己自认为是写不出那么好的东西。审判会原本是很穷的,可是她又左合作右合作的,签了一个又一个条约,这下除非审判会倒了,否则怎么可能缺钱花?”
“那这样一来,审判会不都要全听那些有钱人的指示了么?”姜语霖在一边问道。
“呵,陆菁颜没那么傻。你忘了她之前写的法案?陆瑟儿这是要把手伸向朝廷!她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鼓动人心的话她最会说了,加上她确实能干。到时候,士农工商,那些个财阀再有钱,审判会牵扯到了朝廷官场,又能耐陆瑟儿何?”景文冷笑着分析,“当今皇帝……艳福倒是不浅,别说那个国色天香的皇后,那个冷艳高傲的曦妃也是够受的。当然,皇帝也算是能干,虽然没有把世界变好,但也在竭力阻止她变得更坏。只是这陆瑟儿太精了,聪明人都知道她要把手伸向朝廷,可下一步她会怎么做谁都不知道!说不定她已经开始实施她的计划而我们无人知晓而已。光凭她把林家家主林陛云拖下水这一事就知道了……父亲?”
景文正说的欢畅,却见符荣坚轻轻摆手道:“家宴,再说多了没意思。我……为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你了,景儿。”
“哦?要我闭嘴么?父亲,是谁自母亲死后就对我不管不问,就连敬琛公主对我,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后,你仍然连句安慰的话语也没有!如果不是敬琛公主自己不注意落水身亡,我敢保证您现在还是对她好好的,全然不顾她对您女儿做的事对吗?”景文连连冷笑,等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哦,谈起陆瑟儿来,景文的心情难免不悦,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太冲。看见父亲一瞬间僵硬的苍老面孔,有一种名为悔恨的心情油然而生。哦,自己又提这些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好不容易聚一次,难道景文,你想让你父亲不高兴吗?
“喔,你们父女俩的事,我可参与不了。”姜语霖尴尬的一笑,无声无息的退下了。景文看了一眼姜语霖离去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继续盯着父亲。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久久得不说话。
“罢了,父亲。”景文站起来,露出了一个堪称凄美的微笑,“您知道来之前我想的是什么吗?我在想小时候。那是咱们俩人唯一一次的亲密举动。你带我去姨娘家,晚上本来敲定我在姨娘家留下,姨娘还会做好吃的烤冷面给我吃,可是,父亲,我看着你策马离去的背影真的哭了,哭的可大声可大声了:我要爹。连姨娘当时都笑:啊,果然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离了这么一回就想了?咱做姨娘的,再怎么比也比不上人家的亲爹呀!可她不知道,我们确实没有多亲近,也只有母亲在场,在她的调和下我们才会有父慈女爱。”
景文抹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道:“当时您就赶回来了,对着这样任性的我,这样耍小性子的我,这样幼稚不成熟的我,无奈的笑了笑,一把抱起我来——那是唯一一次在母亲不在场的情况下您抱我。您对我说:好好好,我一辈子就折在你一人手里。来,父亲带你回家。”
说罢,景文看着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的符荣坚,叹息一声。这时,景文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开声道:“父亲,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一个你见了绝对会惊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