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如庭去联系的是顾宪程。
不得不说,顾宪程的确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且不说他才华横溢,上进心强,光凭外貌,即使不论满分,也能差不了多少。
顾宪程也算讲义气,听见如庭要自己开画室,刚开始还蛮惊奇的,不过倒是无条件支持。
“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自己是办不了这样大的一个画室的。”如庭对顾宪程扬起一个笑。
“实际上,我很好奇。这个画室似乎建的也太快了一些。”顾宪程倒了一杯酒,“说真的,你这里的酒真不赖。”
“以前的老板总是喜欢喝上两口,我也养成这个习惯了,虽说不怎么好。”
“真让人没话说。你这么一个规规矩矩的土气女孩也有酒瘾?”
“酒瘾是没有的事,只是闲来无聊而已。”如庭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说真的,你怎么画了这么多天灵……?”
“哦,你说这些……”顾宪程微笑了一下,“想一想吧,天灵……还记得人们第一次看到天空上那个奇怪的影子了么?她的轮廓映照在朝霞上,像只盘旋的巨鸟,那是天神降临。”
如庭听着,不觉勾唇苦笑:“但或许那并不是神——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来到这个世界的奇族人,没有历史,没有过去。她就那样孤零零一个人,只忍受着人们对她无理智的迷恋崇拜。”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见解……我是说,大概没人想得到,天灵会是如此的……孤单?”顾宪程笑的轻松。
如庭也笑着,笑着饮下烈酒,实际上那酒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仅仅在唇齿下留下一点微微浓烈的痕迹,却也充盈了醉意。
脸上笑着,心里也是笑的,却只是苦笑。
“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何要坐颠簸的马车花上近一个月的时间到帝阙,你明明可以……”记忆中母亲的话又变得清晰起来。
“飞得太快了,母亲。”
如庭那个时候,并非有那么多傻兮兮的笑容,像任何一个惆怅而敏感的少女,她的脸上有着抹不去的忧愁。那困惑像薄而透明的蝉翼,附在如庭仍然幼稚的面孔,轻易察觉不出。
“我想从容不迫点,我想……我想好好思考。”
背上背包,一个人的独行。这种事本就有淡淡的忧伤味道,尤其是当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时,这种事情变得更加悲戚。
正式成为天灵的那几年前,如庭绝对是权家庄不折不扣的怪胎。
“喂,你看,天啊,她那是改变了河流的方向吗?”
“嘿!你这个怪物,来啊,让我们再看看你的与众不同?”
“小如,你就不能再轻一点吗?你刚刚差点把我们家房子给推垮!”
“当然,如,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玩,你……和我们都不同。”
“所以说,到底是哪里不同?”幼小的如庭简直无法理解。
好在如庭的养父母都是极为温和有礼的人,在如庭八岁之前一直让如庭过着如此平静美好的生活。那时候的如庭,除了干活时力气大一点,从来没有生过病,学习速度快得令人发指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直到八岁,为了救一个采药时掉落悬崖的伙伴,如庭纵身飞跃了下去,将他抱起飞了上来。然而那个小伙伴只是无比惊恐的看了如庭一眼,大喊一声怪物!就昏了过去。
事情传播的很快,在落后的村庄,如庭无疑受到了歧视,疏远,以及热炽的崇拜。一位瞎了眼的算命先生说,如庭是妖精的第九次转世,有的人见了如庭便跪下叩拜,有的人见了她却向她吐唾沫。
无论如何,这个只有八岁的女孩无法承担这样的改变,她愈来愈沉默寡言。曾经的开朗笑容不见,她有了一双孤独的眼睛。
孤单,寂寞,害怕。如庭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这些人不一样,她……和这些人,并不是一个种族。那她的族人会在哪里?她是如此渴望的融入人类,而人类却用跪拜和唾骂来让神灵远离。
我的家在哪里?
我的这些所谓的家人,其实并不是我的家人呵!
我是一个异类,是一个怪胎,我和其他人都不同……人潮拥挤,却感到孤独,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如斯不同。
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无法控制。用如庭自己的话说,她一生都在豆腐上跳舞。
这个时候,多亏了如庭的父母。他们没有让这个女孩染上孤僻,重新让淳朴回到她身上。他们给了如庭一个至少正常的童年,并且在这个女孩的眸子深处种上正义。
“孩子,你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只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
“你现在觉得很麻烦,可是,上天赐给你这力量一定有用处。”
“答应我,你要用这力量,不论人类是如何非议排斥甚至怀疑你,你都要做一个英雄。”
“你是和我们不同,可不同又能怎样?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许多人拼尽全力,都只是想要不再平凡,哪怕和其他人有一点点的不同。而你如此轻易的就做到了这一点,你是最与众不同的。”
“你的力量多么棒,虽然控制它不容易,但是你现在视为麻烦避之不及的东西,是我们许多人类终其一生也想要得到的。”
“你终于可以避免做一个平庸的乡下姑娘,但这也意味着,你有了更大的责任。”
“现在再想一想,你这轻易得来的能力,是不是更像一种馈赠?你可以帮助人类,帮助我们脱离苦海——想一个救世主。”
做一个神不容易,做一个神的父母,更不容易。
至于搬家到云德镇,那则是一次没人料到的,力量的爆发。
权家庄已经算是一个很淳朴的村庄了,不用说他们这种落后程度,极其迷信的村庄。就算是在天子脚下,号称最先进的帝阙,遇到如庭这种异类,不说把她活活烧死,也要做出什么举动来——至少不是就这样放任她平安幸福的长大。
但说实话,并不是论什么地域,无论城市农村,总是有那么几个“特别分子”。权兹就差不多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父亲是很爱贪小便宜的,且游手好闲的闲汉,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泼妇,见识粗鄙,最喜欢在人家背后八卦点有的没的。
权滋也是那种欺软怕硬,爱无事生非的野孩子,平时集结了几个差不多家庭的孩子,凭着高大的身形当了领头。整天无所事事,以嘲笑别人,毁坏别人东西,开让人很不舒服的恶劣玩笑为乐。而找到家长,人家只会眼一斜:“都是小孩打闹,还小嘛!你就宽让着点不就行了?这么大个人了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不就是XXX吗,有什么好计较的……”巴拉巴拉然后还会顺带扒出一下你的隐私。你若混的不好,她会回你一句:“也不看看你那个样!”若是混的好,那更不得了,等着吧,人前背后里就开始絮叨了:“那个XXX呀,我跟你讲,他呀,不就那么点小出息,当了个什么什么嘛,我跟你说……”
当然,更不能打,若不然,被这种不讲理的人家讹上……后果可想而知。
最近,权滋那几个人终于又找到了新乐子:权如。
“哟,这不是那个怪物吗?来,露两手给我们看看呗?”
“噫!离她远点!俺娘说了,她是狐狸精转世,会勾人魂魄,是魅惑人的贱货!呆久了会让她身上的妖气侵到身上的!”
“哦,多谢提醒……不过就她这个样也算狐狸精转世?哪里魅惑人了!你看那个样!倒是壮实,哈哈!不就力气大了点吗?”
“有人也说她上辈子是吊死的女鬼咧!”
有个男孩子推搡了如庭一把,哈哈大笑道:“什么天生神力?我看就是以讹传讹!不就是个破落户么?一个女娃子还能比男人力气大?!”
说罢,另一个男孩上前捣了如庭一拳,也笑道:“果是真的,什么力气也没有嘛!”
殊不知,若不是如庭刻意后退,那两个男孩的手已经骨折了。
如庭颤抖着低下头,她的手因为愤怒而攥紧……这些人……简直太过分了……眼睛,似乎在刺痛,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嗳嗳嗳!你们快看哟!她的眼睛……变成蓝色了!娘呀!还真是狐狸精转世!”
“还真是!不过也就那点能耐了吧?俺娘说了,邪不压正,咬破舌头就能破了她的妖术!若不然,童子尿也能!不就是个吊死鬼吗?”
“噫?”一个男孩一听,便欲解裤子,“我来试一试呗?”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如庭抬起头来,那本应该清澈如若天空的干净眼睛,已然变成了冰蓝色。
那眼睛再后来见到景文时,是一种恍若平静湖面的的美好,但其实战斗时的绝大多数,这双眼睛则是冰冷到了极致。那种冰冷的到极点的颜色,仿佛使时空冻结——
是的,那最让景文着迷的蓝色双眸,亦是武器。
许多人后来说看着天灵的眼睛,会有时间都凝固的感觉,实际上,那是她另一种能力的副作用:冻结之瞬。
使世间一切全然冻结,时空不再转动,时间不再向前……在这双冰蓝眼睛直视的所有的所有,都被凝固。
后来,如庭也给这个能力起了一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看到了,不许动。
不是不许动,而是被天灵使用冻结之瞬的时候看到,就不能够再动。
如庭冷笑着,走到那个领头男孩身前,打了个响指,那男孩的眼泪鼻涕瞬间就奔涌而出,毕竟全身血液都凝固的感觉可不好受。
“不……不,如,如,你别杀我!我,我娘知道了,她一定会……”
“不,她不会知道的。”如庭轻笑一声打断了权滋的话,“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你们全部碾成碎末。或者,即使给你们留了全尸,也没有人会在沼泽里,在雪山上,在万丈深渊里找到你们的尸体。”
她笑的放肆:“何况!即使被发现,又能如何?世界上有那个监狱能关得住我?又有哪一把刀能砍下我的脖子?我是上吊自杀的女鬼?哈哈!且不说有哪一跟绳子都够如此坚韧,我并不需要呼吸啊!”
“你们知道你们惹得是谁吗?我是神!是神啊!你们这些人,只配在我的掌控下存活!你们,你们怎么敢冒犯神?!”如庭狞笑着,“鲜血在这世界上划出道道伤口,你可曾听见这世界在叹息?”
如庭扬起了拳头,那一拳看似没什么特殊,可当它下落时,仅仅是飓风就要毁灭这几个孩子!
拳,落下,却没有人流血。
如庭孤零零的站在地上,看着那几个人仍然无法消散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窃喜,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杀戮啊……
“忘了今天这一切吧……”如庭叹息一声,缓缓地往回走。那几个孩子像是被什么催眠了一样,晃悠悠的回到家。
“父亲。”如庭对着站在远方的父亲挥了挥手,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到了几里之外,扑到了父亲怀里。
“我真感谢我的听力如此卓越,可以捕捉到父亲的阻止声……不然,我恐怕真的要杀了那几个男孩了。”
父亲慈爱地笑了:“不,阻止你的不是我。你这样强大,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能阻止你的只有你自己。”他拍了拍如庭的肩膀,“况且,我是知道的,我的提示并不及时——你在我阻止之前,不就已经停下了么?即使没有我阻止,那几个人也不会死,不是吗?我的如啊……你果然还是不适合做一个坏人。不过,你的眼睛……”
如庭不太好意思的揉了揉眼,道:“不知道怎么的,就变蓝了……好像变不回来了呢……”
“没关系,我们可以搬家。”父亲爽朗的笑道,“只要你好好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把这里的地卖了,到云德镇去投靠你叔父。你的眼睛……就当是你母亲身上有西洋人血统吧?我去过几次村外,外面已经有很多西洋人了,都是蓝色的绿色的眼睛……”
父亲的关怀犹在耳边,如庭温柔的笑了,没有父母,或许就没有今天的天灵。
“想到谁了?笑得那样开心?”顾宪程放下酒杯,好奇问道。
“我父母而已……”如庭偏了偏头,“好啦,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再把这几幅画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