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少年看着很清秀干净,虽然他的目光里已经流露出足够的想要加入自己队伍的意愿,虽然他可能连午饭都没钱去买,但江湖就是江湖,红衣女子虽然心地不坏,也不会滥发善心,去随意带上一个并无用处的人。
她摇摇头,准备离开。
云牧林很着急,慌忙说道:“我还会……我还会算一点数术,我会骑马,对了,我还会下棋。”
听到“下棋”二字,红衣女子脚步一顿,没有看向云牧林,却是饶有意味的看向了身旁背着四方包裹的姚老。
姚老一捋胡子,道:“后生不可胡言!棋道高深,老夫在棋盘上浸淫数十载,尚且不敢言会下。你这后生……”说到一半突然一停,心想自己和一个小少年说这些作甚。随即说了三个字:“平五五。”
大辰国对弈通行十九道座子棋,所谓座子棋即在棋盘四个星眼处起始便摆好两黑两白四子,白先行。姚老说的“平五五”乃是棋盘上一点,报落点却无棋盘棋子,这便是要和少年较量盲棋了。
在姚老的本意中,九成九是要少年知难而退,你不会武功,却说会下棋,可若连盲棋都不懂、或不会下,又何必再来跟着我们。剩下一丝则是希望少年有那么一点可能是真的精于此道,自己能发现一名大国手也未可知。虽说可能性极低,但试试无妨。
云牧林听到“平五五”三字,眼神清澈宁静,甚至有一分喜意。虽是室内,但适逢雨天又人来人往,地面上全是泥水,云牧林毫不在意,直接坐下,说道:“上三五。”
众人惊愕,这就开始下棋了?在佣兵营地中收人,比武较量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但就地下棋的,却是闻所未闻。而红衣女子自己带来的人虽惊,却是满脸自信。须知,姚老可不单纯是一个喜爱下棋的老头子。他师从三代帝师李老先生,棋艺之精湛在大辰国可谓少有人及,是否第一不敢说,但前三是稳稳当当有的。虽说姚老是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但洪关镖局上下对其的尊重皆是出自姚老自身的名气。路边一个小小少年能赢过姚老?反正这群镖师是不相信的。
三十手过后,少年眼神依旧清澈宁静,姚老眼中泛出喜色,再三十手,姚老喜色更甚。不再报点,说道:“这盘棋就下到这里吧。”同时向红衣女子点了点头。
云牧林是个开朗性子,从来没什么“剑已出鞘不见血不回,棋已落下不官子不收”的想法,既然对方终止,自然平静起身,抖落抖落弄脏的衣服。
红衣女子身后的镖师则是瞪大了眼,虽然他们听不懂棋盘上的交锋,但看姚老的脸色也能看出,这少年棋力不凡。能得姚老赏识,那一定不是一般的不凡啊!再看少年,哪里还有青涩无知愣头青的样子,那平静清澈的眼神落在众人眼中全成了棋道宗师气度。
红衣女子向云牧林笑着点点头,抛过来一锭银子,说道:“这是十两,还有十两到地方后再给。”
云牧林捧着银子喜笑颜开,以前身怀四百多两不觉得什么,这时候看着银子怎么就那么开心呢。
突然云牧林好像想到了什么,指指还蹲在地上嘴巴张的能吞进鸡蛋的上官寻道:“这是我朋友,也得带上他。”
上官寻刚从惊讶中缓过来,听到这话才想到自己被拖进来是干什么了。急忙冲着云牧林摇头努嘴,示意此行危险,自己一百个不愿意去!
云牧林低头看了一眼上官寻,口吐两字:“见官。”上官寻瞬间低了脑袋,心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次日,大辰官道,清风徐来,鸟鸣蝉和。数十人的镖队正在官道上行走。队伍前方,绣着“洪”字的镖旗不时飘起,为首的是一名驭马女子,一身猩红外衣,剑眉杏眼,少几分女子应有的柔美,多几分不让须眉的英气,提缰顾盼,眼皮开合中似有精光乍现。
身后一圈武士骑马相随,尽皆孔武有力,一身劲装,腰挎圆月弯刀。再后便是车辆辎重,共计六辆货车,周边皆有行路镖师护卫。
除货车外,队伍正中另有一华贵马车,促榆木作轴,水曲柳为身,随着行驶起伏颠簸。巨大的方形包裹斜放在车厢内,几乎占了车厢一半的位子。白眉老者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总算从南泽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虽说艰险,但幸不辱命,东西还是带出来了。一生辛苦,该还的债,欠下的情也都还清了,原本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身棋艺未能找到一个传人,不曾想刚出南泽就能在路边捡到一个资质惊人的小子。想到那个吃饭走路时略显木楞,下起棋来却是心思澄澈的小家伙,姚老脸上笑意更甚。
队伍最后压队,或者说就是跟着凑人数的,是昨日在小云客栈佣兵营地招来的人手。最后一辆货车,拉车的大黄马扭头看了一眼车后坐着的两人,一脸幽怨。本来这辆车货物最少,车尾还空出一截,拉车最是轻松。昨日来了两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往车后一坐,二百多斤的分量一加,可算累死本马了。
云牧林与上官寻浑然没有加重了大黄马负担的自觉,二人自顾自的在车队最后相谈甚欢。
“木木啊。”上官寻在江湖上浪迹十年,早已养出一副来之安之的心态,一天时间便不再把路上只怕不太平的事放在心上,自来熟的开始给“云公子”起绰号了,“你这下棋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刚刚我可是去问过了,那位啊,就是坐车厢里的那个老头,那就是姚天勇姚老前辈啊!就对弈而言,咱大辰国只怕是无人能出其右。昨天那盘棋,怎样?你赢啦?”
云牧林直直盯着两侧镖师腰间的弯刀,眼神中全是羡慕,应道:“下棋是焱大哥教我的。昨天的棋刚进中局,哪有什么输赢,不过那老人家下的很厉害的。等下,为什么叫我木木?”
“你没觉得云牧林很难听吗?叫云木木是不是好多了,木木就是林嘛!”
云牧林一向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道:“就是感觉,好像把我叫傻了。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都不知道你就跟着人家走了?”
“反正是在向北走嘛。”
“……”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打工还债的上官寻。上官寻在江湖浪迹十年也不是白浪的,目不能视分毫没有影响他打探消息的能力。昨天刚加入这只队伍,今天就把消息探了个七七八八。
“我们跟的这只镖队是洪关镖局的,刚从南泽出来,不知道在里面取了什么宝贝,也死了不少人的样子。送到京城就算完事。不过雇我们这帮人只雇到柳州城,到那儿就是洪关镖局自己的地头了,不差咱这几个不入流的佣兵。”
“哦,洪关镖局啊,没听说过,很厉害吗?”云牧林初入江湖,自然没有听过洪关镖局的名头。
老江湖上官寻的脸色却渐渐严肃起来:“我也没听说过,因为洪关镖局上月新开,这趟镖,就是他们的第一趟镖!”
云牧林注意到上官寻的变化,问道:“第一趟镖,有什么问题吗?”
“大镖局走镖倒也没什么。但新镖局要开起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绿林的,官府的,各路关系要打点到了,最后还要有一场亮镖立万。”上官寻将眼前的黑布扶正,继续道:“开业当天,请各路豪杰、官府要人来镖局观礼,是为亮镖。就是告诉人家我开业了。但这镖局将来能不能接到生意,还是要看第一趟镖是否能把名头打出去。这就是立万镖。一般来讲,立万镖都会挑些困难的活儿,好体现镖局的底子。咱们就赶上了洪关镖局的立万镖了。这洪关镖局看起来是信心十足,胆子尤其大,这趟镖直接就选择了最危险的南泽。虽说已经从南泽出来,但前路只怕依旧是不能太平。”
语气一变,上官寻突然一脸哭丧冲着云牧林道:“我说木木啊,小云镇镖队不多但也绝不止这一家,何必跟着他们呢!我当时就说这趟不好走吧,你不听!过阵子如果真打起来了,我的作用可近乎是零啊!”
云牧林却兴奋起来:“这么说,能见到江湖高手打架了?”
上官寻一脸黑线:“打打打,你就知道打!真要打起来,我们难道不应该考虑怎么逃跑吗!万一咱们的镖师打不过怎么办?靠你的十二路长拳吗!”
云牧林略显不满,说道:“我的十二路长拳很厉害的!何况不是还有红姑娘嘛,红姑娘肯定很能打。”
上官寻怎么也想不到云牧林会因为人家一身红衣就称其“红姑娘”,回想着昨日和那年轻小镖师喝酒时聊的话,说道:“虽然旗号打的是洪字旗,但为首的那红衣女子不姓洪,好像是姓关。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这关姑娘确实不简单。听她吐纳的气息,行路的脚步声,论修为应当是不折不扣的二品高手了。”
可惜上官寻明珠暗投,云牧林根本不知道只凭听力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二品高手是何等惊人的见识,也不知道二品高手压镖是怎样的概念,迷糊问道:“二品高手?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