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九月,暑意未散,阳光洒在屋顶的砖瓦,泛起点点金辉,惊飞几只雀儿。小云客栈门前又有一队人马停歇卸货,不知是何处来的人,要往何处去。
客栈内。
“小二,退房!”
“好嘞客官!一共是三百文。”
“这么多呀。”
“您要没那么多铜板,给锭碎银子就成。”
“可以便宜点吗?”
“您想给多少?”
“三十文。”
“……”
“等等,等等!”云牧林见小二眼神不善,似乎有要去门后拿顶门棍打人的意思,慌忙摆手道:“我这里还有些小玩意儿,不知能否抵过房价。”
小二看着云牧林一件件的把包裹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满脸狐疑,问道:“这都是什么?”
云牧林道:“这个是喜乐堂的九连环锁,这个是东城老伯捏的泥人门神,那个是经纬阁的古弈局残本,左边这个是本来要带给夕妹妹的笑面鼓。这个镜子,唔,镜子不能给你……喏,还有一个是红香楼的胭脂。”
小二捂着额头道:“前面那些也就算了,少侠还买胭脂?”
云牧林脸一红:“老板娘太热情了,不好意思不买。”
柜台后的掌柜看着这边笑了笑,道:“罢了,这位公子也不是刻意赖账,房钱就算了,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云牧林满心感激,连道:“多谢掌柜,多谢掌柜。”随即提着包裹出了客栈。片刻后又急冲冲跑回来,冲着掌柜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掌柜的,咱们后悔有期!”江湖人说江湖话,咱才学了这么一句,可不能忘了说!
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云牧林蹲坐在西城偏街一店铺门前的屋檐下,无趣的抛着一枚铜板,看着街对面慌忙收摊的包子铺,咽下口水,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仿佛自己和包子铺之间有道无形的屏障一般。
真的有道屏障,小云镇终于下雨了。上午还是阳光正好,到了午时就下起了雨,而且一下就和天破了个窟窿似的,哗啦啦无止尽,似乎要把这三个月积攒的雨水一并甩出来。
街上急急跑来一个人,穿的是道袍却毫无仙风道骨的样子,在大雨中奔跑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猥琐。偏街道路本就不平,雨水一冲更易打滑,来人眼前盖一片黑布,看不到脚下,时常被磕绊到,几次险险倒下却被他身子左扭右扭又找着了重心,不多时,便东倒西歪的闯进店铺屋檐下云牧林独占的小空间里。
“哎呦,有个人呐,嘿嘿,借个地方,躲躲雨。咦,你是?”来人突然大惊失色,调头就想再冲回雨中,胳膊却被一把紧紧抓住!
“张瞎子!你还我四百两银子来!”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瞎子,云牧林这半天的委屈可算是找着一个发泄的地方。
哪知张瞎子比他还要委屈,眼见跑不掉,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道:“云公子,我冤枉啊!那老头昨晚骗了你,没和我碰头,连夜跑去车马行租了辆车自己就跑了!可怜之前骗的那点银子也全在他身上,如今我也是身无分文啊!等等,公子你刚刚说多少?四百两啊!四百两雪花银,我居然都没看到一眼啊!”
云牧林伸出手,在张瞎子身上东摸西找,还不忘提醒他:“你是瞎子,本来就看不到。”
张瞎子干咳两声,道:“云公子,你看,这个,既然我身上也没银子,是不是,就可以把我给放了?”
云牧林沾了一身张瞎子身上的泥水与道袍上的油污,只找到十二枚铜板,还没自己的多,失落之余更为恼火,大喊到:“不行!见官!”
“别急别急!”张瞎子显然这走南闯北的日子里没少被官兵欺负,忙道:“云公子你看,我现在没钱,不代表我会一直没钱。如果你送我见官,钱就彻底要不回来了。但如果不抓我,让我跟着你,凭小爷的口才,不出一个月这四百两银子保管交到您手上!何况云公子初入江湖,江湖上的人物、规矩,怕是还不甚了解,有我在身边当个向导,也可解说一二,权当是打工还债。云公子意下如何?”
“跟着我?恩,好像有几分道理。”云牧林托着腮,揉着肚子,似乎就这么接受了张瞎子的提议,捣鼓着眼前的几十枚铜板,问道:“一共就这么多铜板,唯一买的起的包子也收摊了。午饭怎么解决呢?”
张瞎子似乎胸有成竹,淡然一笑,道:“既然跟着公子了,自然公子是头儿,公子想怎么解决,我都没有意见的。”
云牧林一侧头,一脸审视的表情:“张瞎子,你跟着我,不会是饿了想来蹭饭的吧?”
张瞎子鼻孔朝天,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说道:“当然不是,我是诚心来还债的。另外,既然跟着公子了,有件事虚得告知公子,我不叫张瞎子,我本名叫做上官寻。”
“哦。”云牧林有气无力的应道:“好饿呀……”
“最后一遍,二十两一人,管食宿,有愿意北上,手下有几分功夫者皆可来我处报名。”声音从二人身后的店铺中传来,连在门外听雨的两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云牧林如今听到银子、管饭都分外敏感,猛然回头向店铺内看去。只见身后哪里是什么店铺,分明是小云镇的佣兵营地。
在江湖上,有那么一类人,从各种途径练就了几分功夫,说着百家话,吃着百家饭,行着百家事,不愿投靠任何帮派门豪,偏爱我行我素,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时日久了,佣兵营地便应运而生。这些江湖人只需在佣兵营地里坐着,甚至不必挂名,只等来了有需要的富贵人,价钱合适,你情我愿,就出卖自己的武力,或是为其保驾护航,或是进险地寻宝,死生不顾。一次赚的银两一般也够小家小户数月的开销。
不是每个城镇都有佣兵营地,但小云镇是进南泽前的最后一站,欲进南泽寻宝的各路人马在此汇合。南泽步步危机,九死一生,敢进南泽的佣兵必然是个中好手。小云镇别的产业不好说,但这佣兵营地的规模在大辰国也是排得上号的。营地中常驻挂名的就有不少数次进出南泽还能全身而退的老手,入了品级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二十两银子虽说不少,但在这里能招到的也只是些三流的角色。
不过喊话之人显然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招的人足够多就行。
云牧林朝喊话处看去,正是昨日在擂台下遇见的红衣女子,身边人清一色的黑布腰带、圆月弯刀,十分好认。不时就有人上前询问。
云牧林一脸喜色,心想都是老相识嘛,正欲上前报名,却被上官寻一把拉住:“云公子,这里是佣兵营地!佣兵知道不?都是不要命的人啊!这活儿能接吗?!刚刚招人的那伙人,身上血腥味浓厚驳杂,显然不久前刚经历一场大战,这会儿招多少人就说明他们刚死了多少人!谁知道以后有多危险!区区二十两,可不敢把咱俩的性命搭上啊。”
云牧林看着上官寻,眼色无比郑重认真:“上官寻,我饿了。”
红衣女子似乎招到了足够的人,一挥手,准备收队离开,突然从大门外跑进两人,一个清秀少年拽着一个道袍瞎子。
“我们,我们要报名。”云牧林挺直腰板冲着红衣女子说道。
佣兵,不谈武艺如何,首先讲究个卖相要好,不谈腰圆背阔虎背熊腰,纹个左青龙右白虎的,至少也得看着孔武有力不怒自威。眼前这二人,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那个道士身形瘦削胡子半耷,哪有一点佣兵的样子。不过红衣女子既然之前放了话,自然不会二话不说直接回绝,冲云牧林问道:“你都会些什么?”
这话问的,自然是问云牧林都会哪些功夫,有几分水平,可云大侠哪知道这些,别人怎么问,他就怎么答:“我会下河捕鱼,会种花草,会帮夕妹妹绣花……”
他这边还没说完,红衣女子一行以及刚招入麾下的二十多佣兵已是哄堂大笑,更有甚者喊道:“公子您可真贤惠!”
被他拖过来的上官寻蹲在地上,被云牧林抓着的手举过头顶顺势挡住小半边脸,另一只手直接盖在脸上遮住自己的尴尬与无奈,心想小爷闯荡江湖这么久,怎么就欠了这么个小祖宗的钱,居然还被他抓住了。丢人,太丢人了!
红衣女子不禁莞尔,再问:“我是问你会什么功夫。”
云牧林挠挠头,说道:“我会打十二路长拳。”
众人再笑。十二路长拳是江湖上人人皆会的最普通武功,十二招,囊括所有拳掌的基础变化。可以说,每个习武之人练习的第一套拳法就是十二路长拳。便如红衣女子三岁习武,首先要做的除了基本功的练习,就是打熟这套十二路长拳。以会打十二路长拳介绍自己的人,红衣女子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上官寻更是羞愧的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