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香楼一楼大厅最显眼的位子有一方小舞台,东家时常会请些乐师舞姬前来助兴。此刻这方舞台之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高声说着什么。
“各位各位,今日大家有福了!柳州棋赛开赛在即。我家少主前几日翻阅古棋局残卷,喜得一精妙残局,端的是环环相扣步步惊心。我家少主并非敝帚自珍之人,愿在此献出残局,以棋会友,请诸君共赏。今日在座的各位,只要对自己的技艺有几分信心的,皆可下场一试。若是有人能解开棋局,我家少主必然给出一个好彩头!纵使解不开也是无妨,只要下场尝试破局之人,今日在聚香楼的消费全算在我家少主身上!”
他说话间,聚香楼管事已然指挥着一众下人在舞台之上忙碌起来。若只是在舞台上摆上一个小小的棋盘,当然达不到先前所说的“诸君共赏”的效果。好在那位管家口中的少主出手足够阔绰,聚香楼毫不藏私的拿出了自家珍藏的投影棋盘。
聚香楼的投影棋盘无论规格还是材质都令人叹为观止。二人多高的巨大棋盘被绳索拉起,直立于舞台之上,保管整个聚香楼,所有的客人都可将棋局变化尽收眼底。两个侍女分别站在两旁,将带有挂钩的黑白棋子以长杆挑起,放在指定位子,机括“咔嚓”一响,棋子就被牢牢吸附于投影棋盘之上,即便垂直于地面也不会落下。
大辰国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偏爱对弈,时常便找大臣来宫中下棋,一下就是一夜。上行下效,臣子们,乃至市井百姓中喜爱下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大辰国发展至今,每任帝王的喜好从弓马骑射到花鸟鱼虫不一,文臣武将也是世代更替,但有趣的是,无论哪一位皇帝在位,弘扬棋道这件事,竟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到了如今,棋道盛行,哪怕是市井之中的三岁小娃也能大概了解棋局规则。在茶楼酒坊之中,品乐赏舞已渐渐流于下成,像今夜聚香楼这样的即兴对弈,却被不少人热烈追捧。对弈不问出身,清寒学子尽可在此找回自己的文人傲骨,而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乐得附庸风雅,坐在台下折扇一摇,随意点评两句,似乎就能显得自己才学过人。
云牧林虽说一路走来已然成熟不少,但终究少年心性,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已按捺不住跑到包房之外,倚着栏杆看向楼下的投影棋盘,张大了嘴巴兴奋喊道:“师父,下面这个棋盘才是真的大啊,这里都能看的这么清楚!”
洪之笑与姚老酒足饭饱,也缓缓踱步走到云牧林边上向下看去。
姚老看了眼棋局,又看了眼云牧林,笑问道:“这棋局还有些意思,要不要下场试试?”
洪之笑说道:“这酒楼中的残局对弈,哪里会放在姚老先生高徒的眼中。咦,楼下讲话的是那小子,这么说来摆棋局的就是……”
大厅舞台上,“咔嚓”一声,最后一枚白子已然摆好。两名侍女分立两旁,脸上浅浅带笑。管家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残局已然摆好,白先行。只要对自己的棋艺有信心,皆可下场一试!还是那句话,今晚的彩头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敢问先生,今晚的彩头究竟是什么?”舞台之下,不知何人高声问了一句。
管事神秘一笑,说道:“这位先生问得好!众位也知道,三日之后,我们柳州城的盛事,柳州棋赛就要开赛了。若是今晚有人能够破局,三日后的柳州棋赛,我家少主可保他不必参加第一轮的浪淘沙,直接进入第二轮对弈!”
听到这话,场下宾客之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喜,更有不少清楚此事分量的人已然猜出了今晚那位少主的身份。
柳州城乃是大城,人口早破百万。每年秋季,城主府都会举办一次柳州棋赛,为显公平,报名不收费用,不设条件,只要愿意参赛又适逢其会者皆可报名。
早年的棋赛还采用一轮一轮对弈的方式。然而近年来报名之人越来越多,最疯狂一次光是初赛就进行了五天的时间,直至半月之后才决出最终结果。
于是城主府决定,更改赛制,初赛不再进行对弈,而是由城主府给出一道残局,请数位棋道名宿负责测试。凡百手之中或一炷香的时间内未能破局者皆告失败。
残局难度极大,能破局者百不足一,最后能够进入复赛的往往只有寥寥数人,是谓浪淘沙。
而只要能通过前面的这场浪淘沙,无论之后战果如何,尽皆可以获得千两黄金奖励!
千两黄金啊!能来聚香楼用餐的客人身家都不会太差,但千两黄金对他们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字。能做主让人直接跳过浪淘沙,进入柳州棋赛的复赛,能随手掷出千两黄金的人,在这柳州城又能有几个?不少人已经说出了这个名字。
“慕容白,柳州城主慕容休的独生子。”关循依旧坐在包房桌边,一边撕咬牛肉,一边不屑说道:“有一个厉害的老爹,自己就不思进取,还跑到这里玩这些一掷千金的把戏,无聊的很。”
餐桌上几乎所有人都跑到外面看热闹了,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上官寻还坐着没动。上官寻笑笑,问道:“我出不出去都是一样的,倒是关姑娘怎么不去看棋?”
关循说道:“我又不是木木,我的天赋全在武学上,对下棋一窍不通。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上官先生还记得我昨日提到一句话,叫做富贵人家的伪君子吗?这慕容白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我才没兴趣去看他摆的棋局。”
包房外洪之笑低喝道:“循儿,不可胡说,在外慎言!”
洪之笑有些恼火,不仅是因为关循没有一点总镖头的样子在公共之处想啥说啥,更因为他认为关循说的并不正确。慕容白是柳州城主独子,从未显露过武功如何,但棋道之上已是初露峥嵘。去年的柳州棋赛,柳州城少主慕容白突然宣布参赛,凭着自身实力一举夺魁,其后更是从城主府传出其连败三位棋道大家的消息。京城的皇家直属学院知经学院,曾专程派人来邀请他前往学院进修棋道。这样一个人,怎可随意把“不思进取”,“伪君子”之类的词用他身上。
洪之笑小叹一口气,在心底愤愤不平:不就是前几天问了一下你愿不愿意嫁入城主府嘛,哪里就至于这么小心眼了!都二十五了还没出嫁,世伯也很着急啊,这两年去祭拜你父亲灵位时,世伯都满心愧疚的好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突然起身,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谦让,那就让我先来试试看吧。”看他眼眸中神光流转,显然已经有了七八分计较。
台上的管家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有小厮上前领着瘦削男子离开场间,不知去了何处。
不多时,一名青衣小厮一路小跑而来,向投影棋盘下右侧的侍女耳语一句,复又匆匆跑开。
右侧的侍女向着众人微微一笑,以长杆挑起一枚白棋,落子于投影棋盘之上。
此子一下,台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恍然大悟,有人点头赞许,有人皱眉沉思,有人叹气摇头。更有些公子哥已然摇起折扇向着身边的女伴似模似样的分析这一子的利弊。
前来报子的青衣小厮还未跑开,又是一名同样打扮的青衣小厮小跑而来,向着棋盘左侧的侍女耳语一句。侍女同样先向众人浅浅一笑,继而挑起一枚黑棋放于棋盘之上。
不出意外的,黑子一放,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第三名小厮又跑了过来,第二颗白子落下。
第四人。
第五人。
……
云牧林在二楼倚着栏杆,瞪大眼睛看下局势变化。洪之笑看似狂放不羁,实则粗中有细,对于棋道也是颇有研究,看的很是入神。就连姚老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棋局。
最尴尬的当属老铁了。老铁对下棋一窍不通,起初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着大伙儿跑出包房,这时所有人都在认真看棋了,他却是完全看不懂,有心想要退回包房,偏生所有人都看的那么投入,自己一个人回去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等于摆明跟别人说:老铁我不是个文化人,看不懂先走了。
尴尬的时候总要想点缓解尴尬的办法,于是老铁问道:“那瘦削汉子能赢吗?”
云牧林下意识答道:“很难了。”
看老铁一头雾水,还是姚老解释道:“白棋刚开始走的不错,算是有些想法的,可惜从第五步起就走了一条歪路,这会儿左突右撞想再寻求突破,就很难了。”
此时场间,跑向右侧的小厮来的越来越慢,而右侧小厮跑来后不多时,左侧小厮便很快赶到报上黑子落点。继而又是好一阵子,右侧的小厮才小跑过来。
不看棋局,光看这些青衣小厮的动态也不难看出,瘦削汉子破局只怕无望了。
良久之后,右侧再无小厮跑来。一名穿长衫的人走来与台上管事交谈了两句。管事看着众人微微一笑,说道:“刚刚那位朋友今晚的消费记在我的账上,还有哪位想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