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书房内。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重重落在地上,林夏微微皱眉。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他默念着,忽而自嘲地笑笑,眼里有几分不屑,又有几分无奈。转过身质问身后的人,“你们竟然没有人拦着他么?”
若他汪兆铭一死真可以解决问题,那还需要他们所有人这些年苦心经营么?难道为革命牺牲的人还不够多么?前不久熊成基在哈尔滨谋刺海军大臣载洵被捕遇害,还不够让那些满腔热血的革命青年好好反思么?
“不知你可曾看过梁任公在《新民丛报》上所撰的文章?”男子并不介意他语气里的指责,只笑了笑,从容道,“你当真以为孙先生没有劝过他么?”
林夏一怔,他又怎会不知那篇批评革命党领袖的文章,一句“徒骗人于死,己则安享高楼华屋,不过远距离革命家而已”不仅让人寒心,更在海内外华人中掀起了批评革命党领袖的风潮,好不容易在百姓心目中建立的信任,亦受到严重冲击。
“更何况,章炳麟指责孙先生私用公款,话说得很难听。他的浙江派公开反对孙先生,宣布脱离同盟会,恢复他们以前的‘光复会’。”正说着,忽而话锋一转,望向林夏,“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汪兆铭的行为固然冲动,却也是无奈之举。”言外之意就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对他抱有偏见,还需和睦相处,团结一心才是。
林夏了然地点了点头。
男子一袭浅蓝色棉布长衫,温文儒雅,短短的胡子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干练。他弯下腰,将落到地上的书捡起,轻轻拍去灰尘,再放回桌上。漫不经心地道,“今晚,你只管好好参加宴会,记住,你只是一个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富家公子。”
林夏明白他的身份所蕴含的巨大优势,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立场。
“要知道,你母亲乃是皇亲,孙先生力排众议对你委以重任,切莫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男子语重心长道。
“林夏谨遵戴先生教诲。”
“明白就好,我也该走了。”
林夏正欲相送,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人对视一眼,男子微微点头,便取出折扇,侧过身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进来。”林夏沉声道。
“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他……”仆人惊慌失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林夏未等他说完便看了一眼身旁男子,后者略微点头示意他先去探望父亲要紧。目送林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才低着头从回廊另一侧离开,绕过一片竹林,便到了林府后门。从容地推开门,沿着一条窄巷,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林渊的卧房内,林夏焦急地为父亲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松氏默默站在一旁抹着眼泪,时而瞟一眼躺在榻上颧颊紫红的林渊。林夏回过头看到她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不免心烦气躁,这女人不是应该好好照顾父亲的么?怎么他才离开三年,父亲竟落得如此光景。
“林叔,去请宿太医,”他立即冷静下来,对身旁的管家叮嘱道,“要快。”那管家忙应了一声“是”,便匆匆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宿远便匆忙赶来,身后跟着宿宁。那丫头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林夏神情疲惫,却依旧勾起一丝温暖的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有劳宿伯伯了。”他起身,好让宿远把脉。
宿远略一颔首,在塌旁坐下。先是神情凝重地为林渊号脉,紧接着细细查看病人的眼睛,口唇。“林大人最近是否出现胸闷痞塞,气短心悸,感寒痛甚,面色苍白,甚至咯血等症状?”
“是的,老爷最近时有咳嗽,每每如此,帕子上总是占了血迹——”松氏应道。
宿宁早已听不下去,担忧地望向林夏,他紧蹙着眉,神情凝重地盯着病榻上的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吧,老天千万不要把林夏哥哥唯一的亲人夺走。
“此乃风寒湿热等邪侵及形体,阻痹经气,复感于邪,内舍于心,久之损伤心气脉络,心脉运行失畅。”他转过身叮嘱林夏,“切记,要避免受寒,或久处阴湿之地。饮食要尽量清淡,我不日将为他施以针灸。”
“晚辈记住了。”
宿远起身,见他面色从容镇定,眼底却隐着一丝慌乱,和绝望。“林大人如今的状况确实应该有个大夫随时在一旁照看着,我让安儿搬过来如何?那丫头如今医术已在我之上。”
“如此实在是太好了,只是令千金尚未出阁,此举是否太委屈她了。”松氏闻言一喜,又担心宿安顾及自己声誉不愿如此。
“夫人多虑了,安儿医者仁心,且向来对林大人钦佩有加,必然不会犹豫的。”
宿宁听后,亦说道,“我也要留下来照顾林伯伯。”
“胡闹!你又不懂医,只会添乱。”宿远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这药丸你且让林大人服下,切记,每日一粒。如果没有其他事,宿某先告辞了。”
宿宁还欲开口,林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小宁,乖,在家等我。”
她迎着林夏温柔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