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夕阳柔柔洒下,八角凉亭的影子被拖得细长细长,妇人垂颈叹息,月白色绣梅袄裙在腰身处微微隆起,一双柔荑从浅紫色斗篷里伸出,十指交握,轻覆在小腹上,“我肚子里的,只能是男孩儿。”
宿远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没有出声,不是因为后面那句惊人的话,而是那一声勾起了无数回忆的“阿远”。
微风拂过,那一树明艳动人的紫薇花如炽热的火焰,燃烧着,蔓延着,映着漫天橘色暖阳,美得惊心动魄。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他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语气坚定而温柔。就当,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她闻言一笑,抬眸的瞬间如光华流转......
“攸宁,这么晚了还不睡?”感觉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闵兰对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他肩上。
“夫人。”他温柔地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爱别离,求不得,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眼前的人,在他最窘迫艰难的日子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温暖,他真正应该珍惜的人。“这儿风大,我陪夫人回去休息可好?”他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喑哑,看见她苍白的面色之后眼里溢满了疼惜。
夜晚的水榭四面来风,虽是夏天,但她刚刚走近便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于是点了点头,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往亭子外走去。一如二十多年前,西子湖畔,当那人眼神真挚,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他。
夜很静,漫天星子落在湖面上,风过时,便摇碎了一池星光。
木兰花都开始凋落了么......闵兰幽幽地叹了口气,通往岸边的桥廊看似曲折,距离却是不远的,路的尽头,她停下了脚步,虽然这条路,她想要一直陪他走下去......
宿远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她,漆黑的夜色中,那双眸子却分外明亮,目光柔和地回望着他,“攸宁,兄长寄来家书,说父亲......他快不行了......我要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就恢复了镇静,他紧紧地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我陪你一起回去。”
“安儿如今走不开,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我又不放心。”见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有宁儿陪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宿远无奈地笑了笑,宁儿?这丫头成天咋咋呼呼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不添乱子就算烧高香了......哪还能指望她?当下便决定就算自己不去,也必定要亲自挑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才行。
翌日,宿宁照例一早就来涵音院向母亲请安,刚踏进内室便看见母亲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齐整地堆放着一摞精致小巧的木盒。
“娘,这些是什么呀?”她大大咧咧地在软榻另一旁坐下,随手拈起青花瓷碟里的糕点放到嘴里。
闵兰抬头,见是自己的小女儿,便将手中的一叠房契地契收好,放入锦盒之中。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张丝绢,为她擦去嘴角沾上的糕点碎屑,无奈地笑了笑,“你今儿就不要去学校了,一会儿让采苓帮你收拾收拾行李,陪我回一趟杭州吧。”
虽说她也很想念远在杭州的外公外婆,但毕竟事出突然,且从一开始她就觉察出母亲今日的神情有些不对,心内不禁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转过头望向一旁的袖儿,只见袖儿眼眶微红地冲她点了点头,便立刻心领神会地道,“娘,宁儿这就回去收拾。”
刚迈出内室的门,宿宁便一把拉过身后送她出门的袖儿,压低了声音道,“出了什么事?”
袖儿抬眸看了看眼前一脸焦急的女孩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是关于我外祖父吗?”紧握住袖儿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她紧咬着唇,说出自己的猜测。在得到袖儿肯定的目光后,松开了手,低喃着,“我知道了。”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涵音院,看着宿宁转身离开的背影,和她那微微颤动的肩膀,身后的侍女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