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树梢落在少年肩头，一件褐色的长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素衣身后，眼眶微红，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着，“素衣姐姐，我爹……还活着吗？”
素衣眉头一紧，方才那伤口虽流血不止，但所幸并不是要害部位，只要及时止了血，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转过身来，略微蹲下了身子，望向少年的目光柔和中透着坚定，“小虎乖乖听话，你爹爹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我带你去找安姐姐，看看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少年闻言，忙胡乱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小虎不哭，小虎会听话的。”
素衣弯下腰，掏出一块雪白的丝绢，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年纪虽小，脸上的皮肤却因长期漂泊而没有同龄孩子的柔嫩，肤色略深，因过于消瘦而显得棱角分明。那孩子强忍住泪水的样子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幽深的眸子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随即绽开一个明媚温暖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心事重重地走到医馆门口，见大门敞开着，素衣心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闲不住呢，好不容易抽个空回家陪陪母亲，还非得这么早赶回来。待她迈步进去，发现诊室里空无一人，便先安排小虎在诊室对面的小客厅里坐着。继续往后院走去，见书房和卧室的门都关着，倒是药房里有些许动静。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宿安一面翻箱倒柜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素衣，你记得之前刘夫人送的那枚野山参放哪儿了吗？”过了半晌，仍然没有听见任何回应，便继续自顾自地补充道，“就是刘侍郎的夫人李氏呀，你当时还说他们家的花园很是别致......”
“野山参？这礼送得可不轻呢。”
宿安怔了怔，转身的瞬间一阵晕眩伴随着满心的欢喜，那人颀长的身影立在门边，逆着阳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却无比熟悉。
“小夏......”
她一开口，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明灭不定，暮春的风，庭院里纷飞的柳絮，空气中弥漫的药草香，以及曾经在心底深处无数遍描摹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素衣想着小虎的到来肯定会让小姐感到欣喜，因而才刚走到门外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小姐，你猜我把谁给带来了？”然而话音刚落，却正迎上林夏无助而焦急的目光。素衣脸色瞬间煞白，视线落在宿安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和......惊恐。
“小安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忽然晕倒？”林夏的语气微微颤抖，突然回想起在那府遇到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就觉得她脸色过于苍白，原以为是惊吓过度所致，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素衣只是沉默着，脸色凝重，他便大致猜到了几分，“她病了？”
素衣怔怔地站着，纤细的身形挺得笔直，紧紧攥住的拳头终究还是缓缓松开。有些事，她不说，不是出于对自己身份地位的考量，她只是更愿意尊重宿安的选择。
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手指轻轻覆上了那只隐在雪白衣袖里的腕子，默默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头看了眼身旁的男子，语气淡淡的道，“还请林少爷搭把手，帮奴婢把小姐扶到卧房可好？”
林夏点了点头，轻轻抱起宿安，朝门外走去。迎着满庭纷飞的柳絮，缓缓穿行在回廊里，怀里的人虚弱得如同眼前的柳絮，风一吹，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强烈的光线让她不得不微眯着眼睛，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除了刺目的光线，还有林夏清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浓密的眉，还有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柳絮落在肩上，落在发梢，像是暮春的一场大雪，在朱红色的雕漆栏杆里跳跃翻飞，在屋檐下两人身边翩然起舞，短短的一段回廊，却足够走到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