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窗台,惹得那朱红色的雕花木窗棂“咯吱”作响。绣着浅紫色兰花图案的素色织锦帘幔掀起一个小角,便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幽幽的栀子花香。一扇精巧的六折屏风立在室内,紫檀木雕花框架中嵌着一幅烟雨迷蒙的图景,细密的雨丝如烟如雾,一叶扁舟穿梭在那无边无际的碧绿荷叶中,舟中之人面容模糊,寥寥几笔却已然将少女的窈窕体态和清纯可爱勾勒出来。远处的堤岸上少年清瘦的背影似有若无,隐在那柔软苍翠的枝叶间,仅仅一个背影,却仿佛看到了他望向远处的目光沉静而专注,连雨水沾湿了衣襟都未曾察觉。绢帛之上犹如行云流水的字迹洒脱飞扬,让人仿佛看到了那人提笔时略微勾起的嘴角和眸子里的笑意:
白莲池上当时月,今夜重圆。曲水兰船,忆伴飞琼看月眠。
黄花绿酒兮携后,泪湿吟笺。旧事年年,时节南湖又采莲。
当时月下分飞处,依旧凄凉。也会思量,不到孤眠夜更长。
泪痕揾遍鸳鸯枕,重绕回廊。月上东窗,长到如今欲断肠。
宿安仰面半躺在一方水池之中,水雾氤氲,苍白的小脸此刻似乎也因着水温的升高而浮现一丝瑰丽的绯红。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子随意地绾起,几缕凌乱的发丝湿答答地贴在脸侧和颈上。望向那屏风的目光微敛,却似陷入了沉思。画屏是源初送给她的,本以为不会那么容易再次遇见,所以当他站在涵音院的一株梧桐树下笑望着她时,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直到纳兰夫人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走过去说,“安儿,这是你源初哥哥。”她才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却瞥见源初眼角那一丝得意的神色。此后便时常在林府见到他,几个小孩子之间倒也玩得亲近,这画屏便是他去日本留学前亲自送到她手上的。想至此处,突然觉得有一丝豁然,对呀,他们从小便是朋友,如今亦然。如此一来,那琥珀色眸子里溢出的温柔和心疼,那把折扇,那个温暖的怀抱,甚至那似梦非梦的吻她都可以想成是两小无猜的深厚情谊。不禁松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
素衣半蹲在水池边,握着一柄木勺,缓缓地将身侧木桶里褐色的液体舀入池中。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扑鼻而来,瞬间盖过了屋子里本就清淡的栀子馨香,宿安蹙了蹙眉,白皙纤长的胳膊抬出水面,略微坐直了身子。
“小姐仍是不习惯这药浴的味儿?”素衣见她如此,目光担忧地望着她。心道,若不是小姐用那样的法子为林大人解毒,如今又何至于虚弱到要每日在这药水中熏半个时辰。亏的林夏少爷今儿还那个态度,不免心中愤愤。
宿安点了点头,随即回过头望着她眉开眼笑道,“今儿幸亏你聪明,没有让我爹知道,换了采苓那丫头就没这么机灵了。”纤细的手指轻轻掠过水面,带起一丝涟漪,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似的,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絮絮道,“我爹多古板的一个人啊,他要是知道我夜不归宿还不得直接把我拎回家面壁思过啊?”说完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素衣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敛去了眸子里的笑意,正色道,“袖儿说,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咳疾较之从前亦严重了许多。”今儿一早她便匆匆赶回宿府,夫人的贴身丫鬟袖儿远远地看见她和采苓,便神色焦急地小跑过来,说什么近来老爷甚少在府中,总是早出晚归的。夫人的身子却是病得厉害,偏偏大小姐又搬出去了,几句下来,竟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身子本就比北方女子单薄纤弱些,出嫁时身边只带了两个陪嫁丫头,袖儿和眉儿,眉儿早些年已嫁给了府里王大婶的儿子,如今就只剩下袖儿一人陪在身边。袖儿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却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母亲,因此对母亲的感情自然很是深厚。
“她说我娘的病情加重了?这怎么可能,不是有坚持服药的吗,况且天儿也转暖了……”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袖儿姐姐素来与夫人最是亲近,她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小姐你明儿还是回去瞧瞧吧,夫人几日不见你定是十分挂念的。”
“嗯。”她点了点头,心想,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何况她一听母亲的病加重了便觉得心慌不已,恨不得立即就回去守在母亲身边。
“对了小姐,城郊的难民越来越多了,个个面黄肌瘦的还有不少人因为没有御寒的衣物和被褥而感染风寒,你还要继续免费施药吗?”素衣动作利落地为她换好干净舒适的睡衫,随口问道。
宿安一惊,想来这些日子忙着给林伯伯治病竟是好几日没有去理会那些难民了。想起她曾经救过的那个孩子,单纯的眸子里透着惊恐,枯瘦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衣袖恳求着,“仙女姐姐,你还会来看我的对不对?”当时她眼眶涩然,反手握住小男孩的手,柔声道,“会的,小虎乖乖喝药,乖乖睡觉,姐姐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看出她眸子里的歉疚,素衣淡淡一笑道,“小姐不必担心,这几天我都有抽空去城郊看看。只是,医馆的好几味药都已用完,采买之事也不可耽误啊。”
宿安知道她的忧虑所在,确实,平日里给豪门富户出诊总是故意把诊金提得很高,但是面对普通百姓却处处免费出诊施药,偶尔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只是以往百姓虽不富足也是有能力自己去药铺抓药的,她只要开出药方就可以了,再加上她也时常带着采苓素衣上山采药,因此医馆支撑到现在还算过得去。只是近来各处出现哄抬米价的事情,南方多处城镇又遭遇长时间的大雨,早已山洪频发,民不聊生,因此她的医馆也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