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轩位于那府南边的一处竹林中,与水寒阁倒是只有一墙之隔。小小竹屋坐落在幽幽竹林间,林子里甚至人工挖掘了一条细长蜿蜒的溪流,引瑾湖之水,潺潺水声为这如诗的景致添了几分禅意。他知道,这地方平日里除了阿玛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入。待走到竹屋前,推门进去,才发现房内并未点灯。借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他绕过一张绣着大片白色芙蕖的画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来了。”梨木躺椅上的中年男子微微侧过身来,肥硕的身躯引得那椅子一阵“吱呀”作响。
“我记得阿玛一向都不抽烟的。”他微微皱了皱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老了,总觉得有太多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他叹了口气,像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去看望你母亲了?”
他淡淡道了句,“是。”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讽,听说?好一个听说,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还好吗?”
“阿玛若真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看。”他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看懂过,若说不爱,何以他时常对着眼前这芙蕖画屏一看就是一天,若说爱,又为何二十年来从未踏进过水寒阁一步。
“有些事,你以后会懂的。”他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漠和疏离,转而又道,“她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心里冷笑一声,随手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道,“这事儿说来也怪,母亲自从住进水寒阁便一心向佛不问世事,最近也不知从哪儿听来我即将娶亲的传言,”他顿了顿,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接着道,“因此,才唤孩儿前去一问。”
“哦?你竟觉得,那是传言?”
“莫非,阿玛真打算让孩儿娶一个自己不爱之人?”他明知这问题毫无意义,甚至透着一丝孩子气,但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甘和些许……期盼。
“初儿,婚姻大事,本就与爱情无关的。”他不动声色地搁下手中烟杆,右手置于矮几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斟酌了许久,才柔声道,“羽若这姑娘样貌出众,德才兼备,你娶了她定错不了。更何况,你若有中意的女子,待你与格格成亲后,再一并娶进门来也不是不可以……”
“阿玛,”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绝决,“你不若说,她父亲便是爱新觉罗?毓朗,娶了她,就可以与九门提督大人结成亲家。阿玛,一个袁世凯还不够吗?”
“混账,你懂什么?”他捂着胸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哀痛之色一闪而过。源初见他如此,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侧身半蹲在躺椅旁扶起他。“阿玛,你且坐着,待孩儿把灯点亮。”那桐拉住了他的手,声音低沉地道,“不必了,陪阿玛在这坐会儿。”他点了点头,转过身随手扯过一张板凳,安安静静地在躺椅旁坐下。父子俩相对无言,在黑暗中静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源初听见他绵长而均匀的呼吸,还有细微的鼾声时,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踱到里屋,为他寻了张薄毯盖在身上。又顺手往熏炉里添了一把安神的香料,这才放心离去。
待源初匆匆赶回西院儿,却听丫鬟们说,宿小姐迟迟未见少爷回来,便央着若琛小姐为她备了辆马车回去了。他点了点头,淡淡道,“都下去吧。”夜色中,他缓缓地迈着步子,颀长的身影有一丝落寞和怅然。
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若琛掀了帘子,远远地看见一位白衣女子提了盏灯立在街道旁翘首以盼。待马车缓缓停下,那女子便迎了上来,若琛好奇地打量她,只见她身形纤瘦面容清秀也算得上是位美人儿了,心内唏嘘,便忍不住道,“这位姐姐倒是有胆色,这深更半夜的竟独自守在这里,若遇上什么坏人可就不妙了。”宿安睨了她一眼,轻笑道,“素衣会些拳脚功夫,一般人伤不了她的。”说完转过头对那女子道,“素衣,这位是小初的妹妹,若琛。”
“见过若琛小姐。”那女子施了一礼,目光却不曾落在她脸上。
“你叫素衣?这名字倒是挺合你的气质。”语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呀,是你!昨儿一大早跑到我家来找安姐姐的那个姑娘,说什么不让她见到安姐姐就要在那府门口一直跪下去。若不是四哥及时赶到把她劝了回去,恐怕连阿玛都要被惊动了。”
素衣面色一红,尴尬地解释道,“奴婢当时也是担心小姐,才会一时冲动……”宿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既然现在我们都好好的,就不要再提了。”若琛望着她们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笑了笑,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递与宿安,道,“安姐姐,四哥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我这护花使者也算是光荣完成任务,这就回去了,还得想法子忽悠我四哥呢。”她狡黠地一笑,宿安心内了然,便微微一笑道,“路上小心。”那驾车的侍卫嘴角抽了抽,望向若琛的目光有些许无奈。“云峘,你还愣着做什么?”若琛见他一动不动的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便从车厢里探出头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叫云峘的那个侍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调转了车头,马车疾驰而去。素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个侍卫真有趣儿。”宿安亦微微一笑,心道,云将军,但愿小琛此生都能得你如此的宠爱与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