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嬷嬷走后,殿内便安静下来。
她的手上腿上的鞭痕已经泛青,不会留下痕迹,过几天便会消失,宫中人就是这样,即使要整治人,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
她当然明白,这高嬷嬷故意刁难整治她,想必是授了皇后的意思,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个刚从乡下认爹的小姑娘,除了高太尉,又没得罪人,怎么就这么整治她呢?
还是人就是有这劣性,没权没势就想上去踩两脚?
萧月笙心中感叹,刚走近门口,边听外面宫女的说话声:
“连高嬷嬷都打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高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到时候皇后娘娘一来,她可就倒霉了!”
“听说就是因为她,高衍被关进大牢,如今还逼着要锦衣卫搜查高家,惠妃娘娘为此哭红了眼呢!”
“要我说啊,借着这个时机混进宫就是浑水摸鱼,毕竟国师不是说在公主中选储……”说到这里,宫女声音压低:“这表面上是主子,可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呢,上面的人都不惦记着,即便不逐出宫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吱嘎——”门突然被推开,露出萧月笙清丽毓秀的脸。宫女们一静,眼睛冲她望过来,萧月笙拍手笑:“说得好,你们继续说,我倒是好奇我以后会有什么日子过?”
宫女们顿时脸色顿变,面面相觑,萧月笙道:“原来宫里主子也分三六九等,左右我也是乡下来的丫头,不懂什么规矩,我便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明白,我这种算是哪种主子?免得累你们伺候!”
宫女们顿时色变,扑通跪下,磕头认错:“六公主恕罪,奴婢该死,竟然妄议主子,我们……”
萧月笙没闲情看她们磕头,索性直接说:“什么时候吃饭?”
前头的宫女一怔,随即面有难色:“六公主,午膳时间已经过了,御膳房端来饭菜时,您和高嬷嬷正练礼仪,高嬷嬷说直接撤回去,所以……”
萧月笙吸了口气,保持镇定:“那什么时候吃晚饭?”
一个时辰后。
当宫人们端着精美碟子至她殿前时,萧月笙饿的几乎眼冒金星,索性拿起筷子,刚夹菜放入口中,突然便吐出来:“怎么这么难吃……”
夹了其他菜,几乎不是太苦就是太咸,味道奇怪,一番下来,她什么也没吃,反倒喝水喝了个半饱。
萧月笙将筷子放下,生无可恋道:“都撤了吧。”
殿里宫女都退下,萧月笙看着陌生的宫殿,虽华丽,却异常冷漠。她拿出林夫人留给她的玉佩,在呈交皇上草草观看后便又交回她手上,玉佩是林夫人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想想她自知事起,便生活在方圆不过百平方米的庙里,平日所见只有身子虚弱的娘亲,和几个尼姑。待她稍大一些,才知道这个地方叫清风庵,是各族惩罚女眷的地方。她从小没有爹,娘亲却拼命要将她生下来。林家嫌弃她娘亲败坏家族风气,便送到了清风庵里,开始偶尔让人送些衣食,后来林家便似乎忘了清风庵还有这么个女儿。
娘亲的身子每日愈下,攒下的积蓄却不拿来看病,总是请些女先生教她读书认字,繁杂礼仪。对此,受了清水庵尼姑们好一阵嘲笑。
大概是笑娘亲命尚不能久,伤风败俗,却故作斯文。
那些女先生对她的身份也不是很看得起,她稍有错便是一顿鞭子。起初她生生忍受,到后来她明白了。
不是她做的不好,而是她的出身不好。
于是她开始顶撞女先生,先生要打她就跑,更甚者出手教训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请来的先生跑了一个又一个,于是她顽劣不堪的名声也传了出来。林家人派人接她回去受教,与其他林家小姐一起听习,那会儿先生讲《女戒》,族里一个小姐提起她娘亲就是私自与男子苟合落得这样下场,她与其打了一架,打赢了,气的教书先生指着她骂烂泥扶不上墙,把林家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被逐回清水庵。
后面又是很长的一段鸡飞狗跳的时光,直到遇见苏折卿。
娘亲去世的前一天,她与阿羡蒙着眼睛在大峯山辨识各种花与草药,第二天苏折卿便告诉她娘亲怕是要不好了,这才匆匆赶回清水庵。
她只觉得全身颤抖。她自小没见过爹,当年娘亲无聘无媒却有了身孕,被赶出本家。她自小与娘亲相依为命,若娘亲有个好歹,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望着院落里飘落的冰雪,只觉得尚不及她心中凉寒。
房门被推开,大夫提着药箱出来:“夫人久病难医,本就病入膏肓之症,如今怒急攻心,来的凶险,老朽着实束手无策,你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她停在原地,只觉头嗡嗡作响,还是苏折卿拉了她一把:“快去看你娘。”她这才迈步进去,林母因病缠榻多年,脸色本就苍白,如今看着愈发如屋外的雪,转眼就要逝去般。
她跪在床前,抓住林母的手,眼底只有一片悲凉的平静。林母语气极为虚弱:“人总有一死,这一日我早有预料,本以为可以等你及笄嫁人,却不想这一日提前来了……”
床边的被褥被她眼泪打湿,林母温柔的拭去她的泪:“笙儿,去找你爹吧。”
林母说,“你爹远在京城,是万人之上的人物,九武至尊,我原本想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不去图那些繁华富贵,可如今,我去了,便留你一人无依无靠,你去找他吧,他会护着你。”
那一天林母说了很多话,说她如何认识那个尊贵的人,说他的才情和气度如何令人折服,末了,才将一直放在枕边的锦盒打开,那是林母一直宝贝、不让她看的盒子,此时盒子打开,里面端放着一块色泽剔透的玉佩,上面雕刻着游龙戏凤,玉佩外沿镶着金边,看着便不像寻常物。林母手摩裟着玉佩,目光似有怀念:“这是你爹留下来的,他还留下一幅画,我已让人收好,”,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未曾说话的苏折卿:“日前我已拜托苏先生带小女上京认父,苏先生用心栽培小女之心,林氏感激不尽。”
苏折卿道:“夫人不必言谢。”
林夫人转过头又看向泣不成声的她:“笙儿,苏先生乃你师长,你要听之尊之,为娘去后,你万不可忤逆苏先生,忘其恩情。”
她抹干眼泪,声音哽咽:“女儿谨记娘亲教诲。”说完她正欲朝苏折卿磕头,苏折卿却一把将她扶起来,声音淡淡:“苏某定不负夫人所托。”
林母像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小女,就拜托先生了。”
林母目光落到她身上,似还有什么话,明明目光尚有不舍和留恋,抬起的手却突然落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成了座冰冷的坟墓。
娘亲认为她认了爹,日子便会更好过吗?
往事不堪回首,除了遇见苏折卿以后的日子。虽然总被阿羡出声讽刺,总是威胁要她好看,却到底没伤害过她,反而是她总是喜欢惹他。
萧月笙叹,宫廷就是座巨大的牢笼,看着华丽,实则清冷如霜。她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两日后,太后设宴于御花园。
此时三月微风清爽,湖岸柳絮如纷飞漫天,花丛里花开的正好,争奇斗艳,引来蝴蝶翩跹飞舞,倒是个设宴的好日子。
萧月笙在宫女带领下来到宴会,太后已经到了,宴桌上也坐了几位公主,原本来时便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待她来到,宴上静了一静,那么多双眼睛都冲她看过来。
萧月笙今日身着浅蓝华服,折褶上用银线绣着朵朵浪花,她的头上青丝用两朵淡紫的绢花挽起双螺髻,看起来不失端庄又适合她这个年龄。因她肌肤本就白皙透粉,不用扑粉看起来也好看的惊人。
初次见面,原本都有人引见,可给萧月笙引路的宫女在到达宴上时便退至一边,此时也没有什么宫女太监上前介绍一番,或是引她坐下,摆明了是个下马威。她若是直接坐下,怕是又会落个“乡下丫头不知礼数”的名声。
萧月笙脸上学着苏折卿的淡定从容,扫了眼席间各位。
坐在上方主位的便是太后娘娘了,长年处于高位,养尊处优,面容保养得很好,坐在那里,尽显雍容华贵。
太后左手旁边坐着头戴凤摇的华衣女子,想必就是皇后了,除其余几位妃嫔,便是公主了。
这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凑一起,还不知能上演多少戏,她在宫里孤苦伶仃,礼数周到些总没错。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萧月笙笑的眉眼弯弯,走向太后便是一拜:“六孙女萧月笙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