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殿内寂静无声,一身飞鱼服的卫晟目光扫过盈盈立在皇帝身边的少女,寻常人见这架势早就吓得跪下,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而那少女似不知惧怕,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眸静静望着殿下群臣,全然不知她所说的话一个不查便会让她身首异处。
“高太尉似乎忘了,方才朕已经说了,她是六公主。”承德帝声音淡淡,却含着不容忽视的威慑。
既然是六公主,那公主说出的话,便代表了皇家,即便是质疑也不得无礼。
这时那位徐尚书出来:“皇上,臣以为六公主虽然年幼,言语有些许冲撞,然而却极为有理,自古以来,子不教乃父之过!高太尉纵子所为,已令百姓所不满……”
高太尉道:“六公主所说,可有什么真凭实据?若无证据,凭着一口伶牙俐齿诬告,可仔细想想后果!”
这时卫晟出列,身材高大笔挺,面容严谨:“启禀皇上,今日臣等上朝时,不少京都百姓来上告高衍,并将其这些年所作所为写于纸上,托臣上呈皇上。其中,还涉及道高太尉贪污受贿之事!”
“无稽之谈!”高太尉眼睛瞪起:“本官两袖清风,哪里来的欲加之罪!”
“父皇,有些地方我不明白。”萧月笙道:“高衍在京都横行多年,见着漂亮姑娘就想抢回去,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我又听说,京兆尹从来没有拿过他。真是奇怪,”底下,京兆尹已经双腿发抖,高太尉眼睛怒瞪起,萧月笙又道:“我觉得京兆尹不管的原因有三,一,高太尉位高权重,他不敢管。二、官官相护。三、受贿。这三点,高太尉想必都要反驳一遍,那么,不如我们打个赌,锦衣卫查探高府,若真是一清二白,我用这项上人头,给高太尉赔罪!”
萧月笙说这话,众臣脸色大变,似是没想到一个豆蔻梢头的少女竟然有这胆量,当朝质对高太尉,还以性命与高太尉相赌,这份气魄,即便是当世男儿也少有人能比。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将性命看成如此儿戏?”
萧月笙不答反问:“高太尉,可敢与我赌一场?”
卫晟心里却暗道这步棋走得好,这么相逼,高太尉若是不肯应承,自然会倍受质疑与猜测,甚至一举一动都被人盯住。可若是他答应下来,就等于把高家置于砧板上,任人宰割。
只是,这位六公主下的注,未免太大,太险!她又是哪里来的笃定?
高太尉冲承德帝双膝跪下:“老臣对朝廷社稷乃忠心耿耿,想当初先帝在时,老臣陪先帝征战沙场,如今先帝驾崩,老臣一直忠心辅佐皇上,这些事,不过是有心人的欲加之词罢了,请皇上明察!”
这是先说了功劳,又在暗示有人串通一气给他扣个欲加之词?不过自己都是泥菩萨,就没办法保儿子了。
只是毕竟是老臣,场面还得做足的。
“高太尉不必激动,是非曲直,朕自然会着人查明真相,若是有人恶意诬告,朕,绝不姑息。”皇上沉吟了会儿:“此事事关重大,须由廷尉查探清楚。至于高太尉近些时日,便在府中修养吧。”
说是府中修养,不过是变相软禁,不得上朝,不得与外传送消息。
接着,便退朝了。
萧月笙跟在皇上身后,眼睛瞥见那些大臣已经纷纷退去,只有高太尉站在原地,脸色极为难看,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如刀如锯。
萧月笙跟着皇上步入后宫,皇上停下来,表情全然没有方才殿里的温和,那是身为帝王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威慑,她下意识低头,听皇上道:“你是个胆子大的,朝上你表现得很好,朕有赏!你今日刚进宫,想必也是累了,先去让常德给你安排个住处,好好休息。”
萧月笙只能道句是,天知道其实她更想出宫跟苏折卿好好描绘一下朝堂风雨。
而他身边的公公恭送后,便到萧月笙跟前来,用那尖细的嗓音道:“六公主,跟咱家来吧。”
一路走来不少宫人,经过时都目不斜视,训练的很好。
两人停在一处幽静的宫殿前,有四位黄衣宫女出来冲公公一福,公公道:“这是皇上刚封的六公主,因六公主今日入宫匆忙,宫人们也没时间拾掇出新的宫殿,大公主如今嫁了人有自己的府邸,鲜少进宫住,六公主先在大公主居住的琼玉殿歇着,待明日后咱家再令宫人给您安排。”
“公公……”
“六公主唤咱家常德便好。”
萧月笙便从善如流,笑嘻嘻说:“那常德公公,这宫殿还没收拾好,我可不可以先出宫住着?”
常德脸色平淡,道:“既然皇上已经封了您六公主,自然是要住在皇宫里的,不然不合规矩。”
萧月笙立刻垮下脸,常德道:“天色不早了,六公主且好生歇息,若是有什么紧缺,可着人来吩咐即可。”
萧月笙踏进琼玉殿,处处摆设透着别人的气息,陌生的大殿虽有四个宫女,可是总觉得冰冷。
苏折卿在做什么呢?
她现在已经认了爹,娘亲托付给他的事已经完成,他身边除了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应当没有什么事情忧虑了吧?
晚膳萧月笙扒了几口饭,完全没食欲,没事干,就准备沐浴就寝。
宫女们抬了个新木桶,说是因那浴桶大公主用过,不好再给她用。萧月笙觉得有道理,虽然是一脉姐妹,但素未谋面就用她的东西,总感觉有些不便。
只是当准备睡觉时,宫女们又拦下准备踏进主殿的萧月笙:“大公主一向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六公主还是歇在偏殿吧。”
这是大公主的宫殿,一切物品都是大公主的,她一个刚进的公主,不过是过来寄住,想来是没有挑剔的余地。
客随主便,罢了。
虽然殿里东西都不缺,可惜她都不能用!萧月笙叹气,抱着个枕头到偏殿去睡了。
索性她也没那么娇弱,比起邑阳县的时候,偏殿还算挺好了,只是那些宫女对她表面虽然客气,却总是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鄙。
萧月笙的诏书是两日后下的。
皇帝认了一位民间女子为六公主的事迹传遍了京都大街小巷,朝中原来的六位公主成了七位,快的如一场儿戏。不仅如此,皇帝还为了这位遗失多年的六公主治罪高太尉,剥夺了高太尉兵权不说,派人严查高太尉是否贪污受贿,至于高衍,目前还在大牢里蹲着,想出来,得等高太尉洗清罪名,而且尚不知是猴年马月,总之,高衍想出大牢,那真是渺茫的很。对此,百姓们拍手叫好,对这位新封的六公主颇为好感。
皇宫一处喏大清幽的宫殿,萧月笙此时愁眉不展。
她面前是受皇后娘娘调派来的教礼仪的高嬷嬷,高嬷嬷年过四旬,是宫中的老人,下巴微尖,看人的时候颇为凌厉,拿着一根细鞭子,随随便便抽一下都会留下细痕,不少公主贵族小姐都曾经她教引,因此皇后娘娘派她来,倒也合情合理。
“三日后,太后设宴让各位公主聚首,六公主初进皇宫,不知道皇宫里有诸多规矩,为免公主行为举止出差错,令人贻笑大方,皇后娘娘特地遣奴婢来趟琼玉殿,给六公主教教规矩。”高嬷嬷笑得虚伪:“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若有严苛之处,还望六公主莫怪。”
其实她的礼仪从前娘亲请人给她教过,苏折卿也指点过一些,比起那些贵族小姐的衿贵端庄差不了几分,只是礼仪这门,即便再好也可以鸡蛋里头挑骨头。
萧月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睛滴溜溜的转:“高嬷嬷,我想先出宫……”
“六公主,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首先第一条,便是没有皇上皇后娘娘旨意,不得随意出宫。您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公主了,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家,日后可要谨言慎行,方不招惹事。”高嬷嬷打断她的话,语气不紧不慢:“时辰不早了,奴婢便开始教了。”
“公主站时背挺的过直,看起来未免有些僵硬,应自然一些。”说着细鞭子啪的一声抽在萧月笙背上。
“公主错了,走时脚轻不许太大声!”
“公主错了,应笑不露齿!”
“公主手自然放于两侧!”
“公主……”
萧月笙自小不算娇养,然而被如此屈打有生以来乃头一遭,一下两下还能忍受,可一举一动都要受顿鞭子,还听得外面宫女的笑声,她这可受不了可。
当下道:“高嬷嬷!”
高嬷嬷停下挥鞭子的手。
萧月笙露出一点儿笑容:“高嬷嬷肯定是礼仪教的好,皇后娘娘才会派你过来,对不对?”
高嬷嬷皮笑肉不笑:“六公主想说什么?”
“所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论”,嬷嬷你光说我领悟不了,不如嬷嬷你给示范一下?”
高嬷嬷静默了会儿,被萧月笙言语不着痕迹的激了几番,便放下细鞭:“六公主可看好了。”
萧月笙翘着脚坐在凳子上,高嬷嬷行礼:“这第一次拜见长辈,得正规揖礼,女子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然后起身……”
“啪!”高嬷嬷只觉得背上一麻,萧月笙拎着细鞭摇头晃脑:“不对不对,嬷嬷你做的不对!”
高嬷嬷眼睛瞪起:“六公主这是想干什么……”还没说完又挨了一鞭抽,萧月笙笑嘻嘻道:“方才我这般行礼时候,嬷嬷你不也抽过来,看来嬷嬷的礼仪也不尽全对。还有,奴婢与主子说话,眼睛瞪起来未免无礼,自然要受惩罚!”
高嬷嬷欲夺过鞭子,却被萧月笙灵活翻身走,萧月笙道:“既然高嬷嬷的礼仪也不对,那本公主就没必要跟你学了,又或者,我在宫外学了些礼仪,帮高嬷嬷看看哪里不对,帮高嬷嬷整整?”
高嬷嬷刚要说话,“啪”的一声又被萧月笙抽上了。
高嬷嬷怒不可遏,偏萧月笙还是名义上的公主,身手敏捷奈何不了,从怒气冲冲被打的告饶求情,萧月笙停下手,鞭子敲了敲掌心,笑:“皇后娘娘那里,需要本公主随你去见见吗?”
高嬷嬷忙又是拜又是摇头:“奴婢、奴婢会好好跟皇后娘娘复命!”
“真的?”萧月笙皱眉:“不会跟皇后娘娘说我不服管教之类的?”
高嬷嬷忙摇头:“是奴婢教公主礼仪!公主悟性高,一点就透!”
萧月笙露出笑容:“高嬷嬷,你还是挺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