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笙看着巍峨高耸的宫殿,连绵红色的鸾柱,直到此刻,她才确信她是进宫了。因事关高太尉之子,又因身世原因,原本是皇帝后宫之事,此时她被宣到上朝的景泰殿来。
自踏入景泰殿,文武百官纷纷让开一条道时,林月笙目不斜视,姿态从容深深一拜。静谧中,她清晰的嗓音回响在殿里:“小女林月笙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头上传来的声音带着淡淡威严,“据说你身带朕的亲笔信物,从何得来?”
“那亲笔信物是我娘亲之物,我娘亲乃本家林氏女,后怀了我之后,碾转至邑阳镇生下小女,身子一直不好,临去时,方说出了我的身世,留下一幅画和一个玉佩,说是皇上之物,令我凭着这些信物来皇宫认爹。”也不知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或真是胆大,十三四岁的年纪,第一次面见掌管生杀之权的天子,她面上竟没有丝毫胆怯。
不少人心中暗暗赞赏,皇上道:“你的信物呢?”
林月笙说:“玉佩在我身上,但画,昨日被那个胖胖的高公子所毁……”
一时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一边的高太尉更是怒目:“一个乳嗅未干的小丫头也敢来皇宫招摇撞骗,不怕掉脑袋!?”
林月笙看过去,高太尉年过五旬,发鬓却开始发白,脸上布着几道沟壑,看人时有几分煞气。想来是老来得子,一旦坐实这些罪名,这个儿子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就格外记恨她、最好唬的她不敢说话吧?
龙椅上,皇帝道:“将那玉佩呈上来给朕。”
皇上身边拿着拂尘的公公便下来,将林月笙给的玉佩呈上去,周围的大臣原本听她不过是在乡镇长大,目光有几分看低的意思,只是从始至终看她表现的从容不迫,即便是面对高太尉的恐吓,也不见色变,不禁有些砸舌。
“这确是皇家之物,当年朕将它送给了……”皇上目光微变,此刻看向林月笙才多了几分郑重:“丫头,你上来给朕瞧瞧。”
林月笙到了龙椅跟前,抬头便对上一双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不减的眼睛。只看了眼,她就垂了眼睫。
这位皇上在下面看不见多少岁月的痕迹,令人觉得威严无比,精神抖擞,而此处近距离看,才看见他俊逸的脸可眼底泛着青色,眼睛周围还布了些许皱纹,说明他常年睡不好,思虑过重,也是,国家大事,政务繁忙,也许睡觉都还要担心立皇储的事,面色有憔悴,这也是应当。
皇上握住她的手,刚要说什么,却听堂下高太尉道:“皇上,光凭信物便下定论未免儿戏,如今朝堂不比历朝,臣等正决心择一公主为女皇,这平白无故便冒出一位公主,时机……未免太巧了!”
有臣子附议:“望皇上三思!”
“以大局为重!”
皇上面色不明:“既然众卿家有此疑虑,那便请千崇国师来鉴定是否皇家骨血!”
这话一出,窃窃私语之声顿时静下来,南越信奉神明,千崇国师这个神官,在朝野虽无实职,说出的话却没多少人能反驳。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殿外便传来公公尖声道:“千崇国师到!”
从殿门踏进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身着绣着阴阳太极的银白国师服,须和发都发白,然而眼睛却很有精神,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他身边跟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手上抱着个图腾奇怪的木箱子。
千崇国师,林月笙倒是听苏折卿说过,南越神宫里的国师历代叫千崇,每一代千崇国师年过五旬便不知从哪收一位关门弟子来接替国师之位。而如今这位七旬老人则是第八代千崇国师。
众臣再次让开道,千崇国师上前冲皇上微颔。皇上露出笑容:“国师,这次劳烦你来殿上,是为鉴定这孩子是否是朕的血脉!”
对于承德帝的热忱,千崇国师表现颇为平静,淡淡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孩子在哪呢?”
站在承德帝面前的萧月笙:“……”国师好像眼神不好呢!
“咳咳,孩子,你下去吧。”
萧月笙站到千崇国师面前微微一礼,千崇国师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小寒,打开千机枢,再取血。”
只见少年在那箱子锁不同于一般的锁,上面被一个阴阳图案的铁封住,外面一圈则是金木水火土,少年转了转,箱子应声打开。林月笙走过去,好奇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少年却朝她伸出手,神情肃穆:“手给我。”
林月笙依言放过去,手指处被冰冷的器具划过,顿时火辣辣的疼,她立刻抽出手:“你做什么?!”
少年扫了她一眼,并没有杀气,但给人一种凛冽的冷漠:“验血。”
林月笙扁扁嘴,没办法,又将手递过去,食指上鲜血流出,滴落在木箱子,箱子里光芒闪烁。
顿时众臣窃窃私语。
千崇国师仙风道骨道:“恭喜皇上,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皇子!”
皇子?众人默默的看着俏若桃李的林月笙。
林月笙很无辜:“……”我看着像男的?
一殿寂静。
小寒啪的锁上箱子:“国师,她是女的。”
千崇国师顿时失去了仙气,眯起眼睛看林月笙,尴尬:“老臣眼拙,这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呃,好了,鉴定完毕,老臣该告退了!小寒,东西拿好了别丢了什么东西,走吧!”
待国师等人走了之后,皇上深深道:“孩子,你受苦了……”
“唉,是挺苦的。”林月笙接上去。
皇上似乎被噎了一下,转而又伤情的问“……是朕对不住你们娘儿俩,这些年来你娘可怪朕?”这个一国之主拉过林月笙,收敛了周身威严,以一个父亲的目光看她,声音微颤。
林月笙之前看戏折子,骨肉相认的场面大多都是彼此哭的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奈何她瞅着眼前的亲爹,委实哭不出来。
林月笙偷偷掐了把自己大腿,立即眼泪汪汪,因皇上坐着不好抱,她只能抹着眼泪大哭出声:“娘亲从来没有怪罪过您,她只是时常睹物思人,想着您,又想着这样平平淡淡的带我过完这辈子,直到她病重,怕我孤苦无依,才让先生带我来上京认您。”
皇上有些感动,眼眶有些红说:“孩子,你几岁了?”
“皇上,我十四了。”
皇上大笑过后眼里有过悲切:“朕失去了一位儿子,老天又给朕送来一个女儿,你比芊儿长,比彤儿年小,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六公主,你叫林月笙是吗?你娘知道这一辈的公主都是月字辈,给你取名叫月笙。”皇上顿了顿:“既然我们父女相认,你便改回皇家的姓吧,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们南越国六公主,萧月笙!”
下面的大臣顿时跪拜下来:“皇上福泽绵厚,迎回失女,六公主千岁!”
林月笙、应该是萧月笙,立刻跪下,朗声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笑道:“还叫皇上?该叫朕什么?”
林月笙从善如流:“父皇!”
台上骨肉相认,看起来颇为其乐融融。唯有高太尉的脸色极为难看。
这时候卫晟出列:“皇上,臣有奏,六公主于昨日颐景楼受高太尉之子高衍冲撞,有轻薄之意,皇上亲笔之画被刻意毁坏,此举有无视皇上,藐视皇威之嫌,臣以为若任高衍逍遥法外,未免令众人看轻皇室!”
话音刚落,武官为首的高太尉怒喝:“卫指挥使,你这是何意?犬子当时是不知情,若知晓是皇上之物,岂敢如此冲撞?皇上,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皇上看在微臣薄面上,网开一面!”
他发完话,顿时有不少老臣出列求情,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出来弹劾高衍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比起高太尉那边的人,这些反抗显得很微弱。皇上虽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有些许冷漠。
台下众臣为高衍该不该判罪而争议,皇上却回过头问:“六公主,你看如何?”
皇上的声音不小,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边,众臣停下,纷纷抬首看她,卫晟眉头微蹙,高太尉目光如刀斧般锋利朝她看过来。
“犬子冲撞了公主,待下官回去定好好训斥他,给公主赔罪!”高太尉虽然笑着,目光却有几分警告:“当然公主大量,想必对于这种不知者犯下的罪过,也会包涵才是。”
她刚认的父皇说:“孩子别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有父皇给你撑腰。”他的手拉着萧月笙手腕,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副“谁欺负了你告诉爹绝对打死他”的模样,对她这个遗失多年的公主很是看重。
萧月笙骑虎难下,目光从承德帝身上游移到高太尉身上,接着,落在目光凝重的卫晟脸上。诸臣私底下小声议论,而皇上搭在她手上的手渐渐收紧。
她想起苏折卿的话:“正是因为高衍撕毁你的画,冲撞了你,他才会认你这个女儿。”
皇上认她,不过是为了抓住一个对付高太尉的错处,这个错处可大可小,最重要的是,要从她这个当事人不饶人,才能继续拿高太尉的错!
罢了,现在的靠山是皇帝老爹,按他说的做吧。
萧月笙酝酿了一下,道:“高太尉这话说得未免好笑,我初入京中便听了不少高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之事,那日高衍的马车撞到七岁稚儿娘亲,碍于高太尉官位,行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上报。昨日,在颐景楼,高衍竟然想强掳我走!”萧月笙义愤填膺,皇帝眼底划过一丝亮光,不仅群臣面露惊诧,高太尉没想到萧月笙一个小丫头竟然把什么都抖出来,根本不容他插嘴的机会。
“我若非有公主身份,怕是受辱或成高衍一小妾了吧?敢问在朝各位大人,假如今日冲撞的不是我,而是他国使臣,或是他国皇子公主,岂不是坏了两国交邦?人家一气之下派兵跟南越打起来不就酿成大祸了,高太尉身为人父,不教导儿子如何为人处事,出了事反而想方设法为其求情掩护,这样一来,高衍更加无法无天,皇家威严于……”
高太尉一声怒喝:“住口!不过是刚刚认父的小麻雀,一朝飞上枝头也敢在皇上面前强词夺理,胡搅蛮缠!”说完朝承德帝重重一跪:“皇上,如此无礼的丫头,若不好好责罚,外人会说我们皇家目无尊长,令皇室蒙羞,请皇上重重责罚这个不知尊卑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