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晟面无表情俯视她:“六公主把手放开。”
萧月笙摇头,手臂抱的更紧,委屈道:“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撞见赵子弄往我寝殿里放这个小人,我本来想逗逗他没想到把他给吓晕了,后来就把他放到琼玉殿供神的暗房里,我想这害人的东西留下来也是祸害,就想着找个地方毁掉,可没、没想到碰见卫指挥使……”
声音越来越小的萧月笙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卫晟,顿时哭起来:“卫指挥使,您明察秋毫,都是别人害我,我这空有公主的封号,其实天天都过得胆战心惊,既没有人后面给我撑着,做这事岂不是自寻死路……”
卫晟的表情有些松动:“我信你。”
萧月笙想再哭,听到这话,哭声顿时戛然而止:“真的?”
“六公主,请你先放开我的腿。”卫晟面无表情的脸有些许不自在。
萧月笙立即蹦起来,笑眯眯的模样哪有方才哭的惨然?卫晟目光微顿,也不戳穿。
“这个便放我这。”卫晟将那个巫蛊小人放入怀里,萧月笙脸上迟疑,卫晟反问:“六公主不信我?”
萧月笙摇头:“指挥使信我,我自然也信得指挥使,只是有件事,想请卫指挥使帮忙。”
“赵子弄之事,帮你求情?”
“赵子弄还不知道吓他的人是我。”萧月笙咬唇:“卫指挥使在我父皇面前说的上话,我是想将军能否带我去见父皇,让我出宫。”
“出宫?”卫晟有些好笑:“皇上乃六公主之父,为何要我带你去见皇上?”
“那是因为我刚进宫,父皇跟我也不是很……”说到这,萧月笙目光诚恳的看向卫晟:“当时进宫匆忙,我还有许多话未曾与我家先生说,他千里迢迢送我入京,不日就要离开,我想送一送他……”萧月笙眼露悲伤。
当然是瞎说的,她出宫要跟苏折卿一起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囚牢一样的皇宫再也不回头!
卫晟沉吟了会:“我正想起有公事与皇上谈论,六公主跟我一道去吧。”
皇上在书房批阅奏折,萧月笙与卫晟进去,卫晟说起了高太尉贪污受贿之事没有寻到证据,皇上眉头蹙起,话末,转头看向萧月笙:“六公主可有何事?”萧月笙草草说明了自己出宫的意愿,她还特地准备一套说辞,可皇上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令内侍赏些银两便罢了,用不着堂堂公主亲自出宫。”
“他并不仅仅是教书先生!”萧月笙一听拿银两打发苏折卿,便倍觉侮辱,立即跪下,丝毫不惧直视皇上,小脸满是正色:“如果没有苏先生,我不可能从邑阳县来到这京都,更不可能就此进宫被封为公主!父皇,古人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苏先生对我的恩情,区区银两怎么能够衡量?还请父皇批准我出宫与先生一见。”
皇上目微露诧异,认真的看了眼萧月笙,不禁笑:“听说这几年都是这位苏先生教习你?罢了,你有这知恩图报的心,便去吧。”说罢瞧了瞧窗外,道:“便由卫指挥使送你前去吧。”
四月的夜,风还微凉,从马车掀起的帘布灌入进来,萧月笙打了个喷嚏,因跑出来急,身上穿的单薄,卫晟命人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萧月笙道了声谢,一路无话。
马车停下,外面卫晟道:“六公主,到了。”
萧月笙连忙掀开帘子,卫晟伸手原本想要扶她,她却不管不顾的跳下来,跑了几步,突然停下,将披风取下送还卫晟手上,深深一礼:“多谢卫指挥使相助!”卫晟仅是淡淡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萧月笙直奔苏折卿的屋子,却见苏折卿的房间里依旧点着灯火,她心中一喜,拍门道:“苏先生,苏先生!”
门里面传来一阵响动,门打开,入眼却是苏折卿披着外衣,乌黑的墨发随意挽着,清俊的脸庞此刻添了一抹温柔。
他刚将门关上,萧月笙便扑向苏先生,头埋在他怀里道:“苏先生我不想当公主了,我不进宫了,以后我就跟着苏先生好不好?”
苏折卿的怀里很温暖,萧月笙想到娘亲逝世,一直都是苏折卿陪在她身边,她不想回去那个皇宫了,杀机四伏,勾心斗角,无比冷漠的皇宫!
良久,苏折卿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将她推离他一些距离,俊秀的眉间锁着一抹无奈:“笙儿,你进了皇宫已经不可任性,一朝是公主,便再也回不去了。”
萧月笙蹙眉看苏折卿:“先生……”
苏折卿目光落到她脸上,低叹了声,轻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声里好似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的落到萧月笙心上,令她忍不住想将所有委屈跟他说。
皇上朝上与朝后的态度,礼仪嬷嬷的苛责,后宫女人画里的不友善还有,那个准备致她于死地的巫蛊小人。
“你虽初入宫,却因高太尉一事名声大躁,宫中的惠嫔乃高太尉之女,若要害你,她倒是最有动机。然而你刚进宫,外人看来无依无靠,又怎么会知晓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这巫蛊小人表面上是在害你,实则却是借刀杀人。”苏折卿一眼窥见幕后人恶毒心思,沉思如何应对眼下时局。
萧月笙拉住苏折卿袖子摇晃:“我不管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先生,我们离开这里吧,爹我也认了,娘亲的心愿也算了了,可我不能再回去了,我们可以去别的国家,再也不来这南越国了,这样就……”
“萧月笙!”苏先生突然声音一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他。
自认识苏折卿以来,他向来是风度翩翩,待人接物温润如玉,笑起来风华绝代,却从来没有令他生气的时候。即便她刚开始是如何捉弄为难他,他都从容化解,对她那些行为置之一笑。可如今,她说要离开宫,不当公主,他却喝了她!
苏折卿似乎努力恢复平静,看不出喜怒来,但她知道,他必定很生气,气她打乱他的计划,坏他的算盘!
他似乎很疲惫,慢慢说:“你该知道,我送你进宫,不止是为了你娘的遗愿。”
萧月笙心里酸涩,松开拉着苏折卿衣角的手,垂眸:“我知道。”她慢慢说:“可我相信你,苏先生。”
“先生自一年前主动到林家说教我,却从来不似那些教书先生讲《女戒》,三从四德,而是四书五经,各地风土人情,上至朝堂下至贵族礼仪,都要求我掌握,分析人心,识人之术。娘亲死后所托,先生知道我身世时却全然没有惊讶,先生怕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吧?而先生到林家,就是为了送我进宫罢了!”
苏折卿看着眼前的少女,褪去平时吊儿郎当的糊涂,事事都通透,字字诛心,锋芒逼人。这才是真正的萧月笙。
她继续说:“我不想进宫,可惜先生从来不肯听我这番话。”萧月笙顿了顿,看着沉默的苏折卿,“苏先生,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会面临这些处境吧,为什么要送我进宫,你到底为了什么?”她走近看他,有些轻嘲:“辅佐女帝,留芳千古?我令先生煞费苦心,然而那么多位公主,先生不该选最没有胜算的我。”
“这便是你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苏折卿的目光看着她,却似透过很遥远的地方,他叹息:“你若真的信我,却为何不愿相信,我既然选择了你,便不会让你输。”
他看向眼前这个眉眼不动的少女。似不愿再多解释,转身进入内室。
风从未关严紧的窗台刮进来,萧月笙被冻的一哆嗦,脑袋似乎渐渐清醒过来,她方才在说什么?
她是被巫蛊小人吓糊涂了吗?不是想好要说服苏先生与她一起离开南越国,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指责苏先生呢?
先生一路帮她,她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先生?
萧月笙暗悔自己方才的冲动,却听苏折卿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你既然无心待在宫里,后悔当了公主,那便离开吧。”
萧月笙心里一沉,转身,苏折卿立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唇角抿着一点风轻云淡的从容与淡然,仿佛她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间隙,他将包袱交到她手上:“这里面有银钱,和你之前留下的换洗衣物,你换身衣物,去歌云江堤岸边,阿羡在那里等着你。”
这是让她走?
萧月笙手指攥紧,他是不是早就料到她会后悔,才一切都准备好了?她想开口询问,却听他淡淡道:“皇上无子,几位公主夺嫡在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所难免,世道将乱,是扛起公主之责,还是就此退出争诸,权看你自己。”
“我若是退出,先生会和我一起离开吗?”萧月笙问,苏折卿闭上眼睛不应答,眉间风华似因此而暗淡,萧月笙暗笑自己天真,掩饰住心里的失落,浅笑着说:“也对,凭先生之谋,运筹帷幄,没了我,也可以辅佐别人。”
说道这里,心里没来由的一痛,萧月笙起身,朝苏折卿深深一礼,非常郑重道:“先生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她拿着包袱走出门时,苏折卿站在那里,良久没动,亦没任何挽留。
萧月笙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咬了咬唇,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住没有回头,随即便快步的走了。
再见了,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