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云江正如其名,夜半了,画舫上依旧欢歌载舞,歌舞升平,一派繁荣的景象。
靠岸的船舫立着个抱剑的男子,瞅见了萧月笙张望的脸,道:“可是林月笙姑娘?”
萧月笙心神有些恍惚,听罢收紧了包袱:“是。”
男子听罢:“公子命我在此等候姑娘已久,姑娘且随我上船吧。”
这男子是苏先生安排的人?那他说的公子又是谁?
她踏上船,男子前面带着她上楼,萧月笙上着楼梯,突然膝盖好像被什么一弹,顿时脚下似乎没有力气一般,没有防备往后倚,顿时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咕咚咕咚从楼梯上滚下来,脑袋磕在地上红毯上,顿时整个脑袋都嗡嗡叫,更别提旧日的形象了!
“姑娘,你没事吧?”男子停下脚步,出手扶她,萧月笙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却听头上传来一声嗤笑,她抬头看看过去,船舫上层扶栏上正斜坐着一个翩翩绝色少年,不同往日平庸木纳的面貌,而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正是多日不见、取下人皮面具的少年阿羡。
只见阿羡潇洒随意的侧坐于扶栏上,黑缎一般的长发沿着他精美的衣裳滑下,一双漂亮的凤眼熠熠生辉,手里握着一只翡翠酒壶,正似笑非笑俯视着她,嘴角的弧度是她熟悉的讥诮。
“阿羡!”刚才头还撞的发沉的萧月笙突然明白了是谁搞得鬼,气腾腾的跑上去,来到少年面前,忽然猛停下脚步。平时少年便很看她不顺眼,碍于苏折卿才不收拾她,如今苏折卿不辅佐她了,那阿羡不是可以随时捏死她了?
萧月笙咽了咽口水,临到近前反而倒退了三步,干笑:“你……怎么不戴人皮面具了?不怕被人看到?”
“这船上都是我的人,有何惧?”说罢,阿羡仿佛浑不经意的瞥去一眼,从下打量她到上,露出一抹不屑来:“麻雀就是麻雀,即使飞上了枝头,也改变不了原来的样子。”
萧月笙很没骨气的笑:“你说得对!”
少年与她目光相对,冷冷吐出几个字:“村姑!目光短浅,枉费苏先生一番苦心,苏先生必定很失望收了你做学生!”
江边的风吹起她两颊的发丝,她的眼底多了一分沉重:“苏先生他……早便知道我会后悔进宫?”
少年脚勾住扶栏,后一使力,潇洒跃到地上,阿羡冷哼了一声:“苏先生是什么人物,你孤陋寡闻想必是不知道,苏先生自天机阁而来,可是能够未卜先知的人物,你别以为你是公主就……”
“这里没有公主,”萧月笙打断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成不了凤凰的小麻雀。”
这回换阿羡沉默,他瞥了眼萧月笙:“谅你有自知之明。”说完,喝了口手中的翡翠酒壶里的酒,眉眼似乎埋藏了许多心事:“你最好别后悔。”
“阿羡,”萧月笙叫住他:“苏先生让你,送我去哪呀?”
少年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能去哪?回永安林家?”
永安林家,正是与萧月笙娘亲断绝关系的林家,她去了也是寄人篱下,倍受冷落,然后年纪一到,就被林家安排婚事嫁人……
想想真是毫无悬念毫无期待的未来啊。萧月笙颇有些垂头丧气。
见状,少年嘴角微勾,提声道:“阿宋!”立时出来个温润尔雅的书生,抱着个算盘冲萧月笙一礼:“欢迎林姑娘到来。”
萧月笙回之一笑,便见叫阿宋的男子立即换上正经严肃脸:“林姑娘是要一等厢房,还是二等厢房,或者是三等厢房?”
萧月笙有些傻眼,想了想以后的处境以及身上的银子,她弱弱道:“不用太好的房间,三等就可以。”
阿宋点点头,一双手立即吧嗒吧嗒打算盘,末了道:“此去此去永安水路三百里,四天即到,三等厢房一天一百两,加上姑娘的四天膳食费、茶点费、水费……一共是七百八十九两,看在您与我们公子相识的份上,抹去零头,就收您七百两吧!”
“咳咳咳,”萧月笙差点没被呛死,七百两,她船上住四天就要七百两,够普通百姓两三年的银两了,她怒:“你们这是艘黑船吧?四天七百两怎么不去抢呢!”
说完就听另一边咳嗽了声,一个抱剑的男子立在那里,一派蓄势待发的模样。她拿眼睛瞄那边看戏的阿羡,想想也知道这是蓄意为难她。
她蹭到少年身边,笑眯眯格外温柔道:“秦秦,我平时待你不薄吧?那个,咱们之前都拜在苏先生门下,也算是有同窗之谊是不?那咱们来打个商量吧,”对方不接话茬,她也能继续厚脸皮说:“我这一次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多少银钱,你嘛,我知道你肯定是不差钱的,看在曾是同窗的份上,这银子就……”那边两位虎视眈眈看着,对着阿羡突然瞪过来的冷眼,她也不好说白吃白喝,吞了吞口水:“先赊着?”
“我这概不赊账,不过,”少年精致的凤眸打量着萧月笙,漫不经心道:“我正缺个打杂丫鬟,给我当四天的丫鬟,你这银子就免了。”
原来是打着这算盘呢?
萧月笙哼:“要是我不答应呢?”
“裴琰,”阿羡抱胸,突然声音一提,“将白吃白喝的人丢下江喂鱼!”
那抱剑的男子抬眼看过来,便迈步冲萧月笙过来。
“你!”萧月笙脸色一白:“你玩真的啊!”眼看那个叫裴琰的男子过来要提她走,她忙跳起来死死抱住阿羡:“阿羡,你怎么这么无情无义,不看僧面也看苏先生的面,你就不怕苏先生知道找你算账啊?”
阿羡怒:“你给我下来!”
“我不!要喂鱼我们一起喂!”萧月笙无赖劲上来了,手收的更紧。
裴琰对此一幕忍俊不禁,对旁边的阿宋道:“咱们还是看戏吧。”
“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无可奈何,这还是咱们那人见人怕的小魔王吗?”阿宋有些幸灾乐祸。
船身忽然被一艘画舫碰撞,船上的人站立不稳,几人一静,阿羡眉头一挑,冷声道:“放手!”
此时此刻哪能放手?萧月笙抱的更紧头摇的泼浪鼓似的:“不放,放了我就甩出去了!”
阿羡忍不住瞪她:“你不放手我们一起甩出去!”
“有伴没关系哇!”
阿羡终于被气的破功,两人一同被船甩的站立不稳跌倒地上,秉承着阿羡很厉害的萧月笙顾不得仪态,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扒住阿羡,阿羡手脚动弹不了于是“咚”的一声磕到船沿上,与此同时,船终于停止摇晃了。
阿羡脑袋磕的生疼,手脚被身上的人压住,他刚想怒把人掀开,却感觉到压住他的身体不同练武之人的坚硬,分外柔软,颈项间还埋着她的脑袋,青丝散乱,还伴着一抹淡淡的女儿香萦绕鼻尖。
似是想起这个八爪鱼爪着他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家,虽然脸皮厚了点,蠢了点,但他们现在肌肤相贴委实……
萧月笙脑袋发晕的爬起来,睁着一双还未清醒的桃花眼迷茫的看他,目光相对,萧月笙眨了眨眼睛:“这船沿真厉害,居然能把张脸磕的这么红。”
刚说完就被阿羡狠狠的掀开,少年如一阵风似的大步流星逃似的走开了。
阿羡提声道:“裴琰,怎么回事?”
抱剑的裴琰正扶着阿宋查看:“是一个画舫主人,说是他们一艘画舫突然进水不得用,又急着离开京城,将我们的船拦住,想令我们停下给他们用一程。”
阿羡冷笑:“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么?连夜赶路,分明是有猫腻!”
“咱们这船被画舫围起来了,看来是逼我们就范的意思。”阿宋扼腕:“为了不暴露公子身份,我已安排其他暗卫先行离开京城,如今敌众我寡,不好硬拼啊,公子!只能先就范,再见机行事。”
阿羡沉默,却没反驳。阿宋沉吟道:“我们来对一下说辞,公子是船上的少东家,前来京城做生意,我是账房先生,阿琰是船手,至于林姑娘……”阿宋瞧着萧月笙和阿羡两人神色,斟酌道:“说是少东家妹妹?”
萧月笙蹙眉,虽然要管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叫哥……
但非常时期她还是能勉强接受吧。
“不,”阿羡嫌弃她:“这么蠢,只够格当丫鬟。”
萧月笙:“……”小女子能屈能伸,逮到机会整死你!
为了不暴露身份,萧月笙还是找了块丝巾蒙住自己的脸。
船身被撞,少东家一行人便下船谈判,画舫主人是个三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五官平庸,笑着目光里透着一丝精明与犀利:“不好意思,叨唠少东家了,在下姓金,因我这一艘画舫坏了,舫上载了不少东西急着运去别处,这夜色渐沉,就只能就近请少东家行个方便,搭把手帮忙载这货物送走,可好?”
这话说的客气,可架势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少年一身蓝缎锦衣,五官虽然平庸,眉目间却是衿贵,耿直道:“不好,我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