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个人打屁的时候,猞猁们分三面包抄了过来。领头大哥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动攻击,是因为猎物们的反应出乎它们的意料。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猎物看到它们的时候,往往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立刻落荒而逃。这样一来,它们就有机会施展它们无以伦比的速度优势,只须几个纵跃,顷刻之间,它们就能蹿到猎物的背上,缠住对方。而后一哄而上,将对方扑倒,然后再凶狠地撕咬住对方的喉咙、小腹、大腿,甚至屁股蛋,最后造成撕裂伤,让猎物无力再逃。之后,它们才会慢慢地折磨死那些猎物,让这些命运的弃儿们死不瞑目。
可是今天,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它们竟然遇到了亡命之徒,见了它们不单不逃,反而寸步不让,颇有反攻倒算的架势。要是这些对手们能够始终保持高度的戒备状态,猞猁们也倒落得心平气和,这是对它们无上的尊重。可是眼前的这几个人,有说有笑,唠叨个没完,全然不把它们放在眼中,领头大哥感觉到了一种奇耻大辱,接着就是愤怒,怒不可遏,血往上涌,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血溅三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猞猁不是愚蠢笨拙的熊,也不是只知道冲锋陷阵的狼,它们懂得谋略,懂得战术,这样的蛮干不是它们的风格。
就在何烈山将刀递给老刘的瞬间,领头的猞猁以为等到了机会,身体向后一坐,像弹簧一样压紧,瞬间就要弹射出去,但是对手冷冰冰的目光又给它泼了一瓢凉水。
领头大哥犹豫了,这一犹豫,机会稍纵即逝。到底是攻,还是退呢?它们急需要研究思考。
就在两股力量抗衡之际,叶冬突然发现,风停了,他们置身的这片戈壁荒漠上在这一瞬间万籁寂灭。
就在几个人一愣神的时候,猞猁们最先发现了不妙,带头大哥敏锐的洞察力发挥到极致,就见它两颊之上的纵纹不安地抖动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低沉嘶哑的咆哮,另外两只立刻会意,转身就跑,隐没于黑暗之中。领头大哥怨毒地盯着眼前的几个人,似乎要把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慢慢地退回到黑暗之中。
几个人都楞住了,老刘不解地问:“哎~~~它们怎么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难道是被咱们给吓跑了?按理说不会啊,麻杆打狼两头怕的事,犯不上跑啊?接着耗啊!”
叶冬想了几秒钟,突然也撒腿就跑,烈山和罗烈紧跟着他也跑,什么话也不说。
老刘急了,叫道:“哎,哎——,你们跑什么,等等我!”
叶冬低吼道:“别喊,快跑,一定有更大的危险,猞猁是被吓跑的,不过不是被咱们吓得。”
几个人还没有跑出去五十米,就都看到了,到底要发生什么。刚才的能见度低只是因为黑暗造成的,可是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能见度,眼前一米远的地方便处于飘渺之中,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而且漫天下沙子,随便往脸上一抹,一手的沙土。这还不算,山风开始鼓噪,从刚才一瞬间的万籁寂灭,到此刻的狂风大作,一点过渡都没有,就好像一部高级轿车,只用了一个打喷嚏的时间,瞬间把时速从零加到了一百公里。
叶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吹得人直不起腰,喘不上气,站不稳脚步,不辨东西南北。这风竟然能够卷起砂砾、碎石,抛向半空,砂砾再借助风势,夹带着破空之声,然后一股脑地打在他们的身上、头上,如颇具杀伤力的橡皮子弹一样阴毒。
跑已经是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了,几个人甚至必须手拉着手,互相搀扶,才可以找到依赖,不致于被风吹散。他们四个人就像是一队集体出行的盲人朋友,每个人的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排成一字长蛇纵队,低着头,艰难地前行。
风越刮越大,似乎要摇动天地、倒转乾坤。风中的砂砾,也不再是散兵游勇,各自为战,它们在风的鼓噪下,形成了一堵堵沙墙,遮天蔽日。这种局面或者形容为下沙也行,不过这个词力度不够,太绵软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下铁砂。
叶冬随即联想到游鸿明的成名曲《下沙》。想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皱眉挤眼,满脸痛苦地唱:“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别再追寻看不清的脚印~~~”此情此景,估计再多加两万块出场费,游老兄也绝对唱不出来了;而且词也不对啊,没生活,膝盖以下处于未知领域,视力所不及,脚印更是扯淡,你刚踩出来脚印,只要脚底板抬高半寸,立刻被夷为平地,这是一种几乎算是踏雪无痕的轻功提纵术了。
叶冬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小差,还是那句话,利令智昏了。
四个人好不容易才挨到磨坊遗址,摸着黑打开门,进到砖房里,这才算重见了天日。老刘急不可待地扭亮露营灯,这么大的沙尘,再也不用担心灯光会散射出去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幸亏房屋背后就是一座土山包,两侧还有几棵怀抱粗细的胡杨树,这好歹挡住了一些风沙,否则直吹过来,几个人都担心,这所房子能不能扛得住。屋子外面是一片黑黄色,前方不到十米远的磨坊遗址都看不见,除了风的咆哮声,还掺杂进了一种类似女人撕打的哭叫声,这种声音尖锐刺耳,而且凄惨无比,好像是一个五音不全的恶鬼发出的鬼泣之声。
房间的门被吹得哐哐作响,门窗上的玻璃发出噼啪的声音,这堵门看来已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撂倒自己。老刘连忙把书桌拉了过去,挡在门里,这样做他还不放心,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烈山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一点,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几个人都被风吹得意兴阑珊,再也打不起精神,不是呆呆地魂游天外,就是低头沉思不语。
老刘耐不住寂寞,问叶冬:“要是沙尘暴不停,明天早上咱们还进万佛峡吗?”
叶冬点头。
老刘又问:“叶冬,我怎么觉得你是扫把星啊?”
“什么?”
“我说你是扫帚星,你走到哪就把霉运带到哪。你说你一来西北,西北就天降异象,缺雨的地方下暴雨,大夏天的刮沙尘暴,咱们刚才在旅馆里还谈到异常的气候,结果又被不幸言中了。以你这样的影响力,咱们国家完全应该把你送到美国去,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完,老刘发出一阵坏笑。
叶冬没有计较,低头不语。
老刘见他也不接招,自讨个没趣,又把目标转向了何烈山,数落道:“师弟,不是我当师兄的说你,你这个人太内向了,就不会敞开心扉,对敌人你要冷若冰霜,可是对咱们自己同志,你得像春天般的温暖。你说你,一天到晚说不了三句话,你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啊,这样可不行,你得说出来,和我们大家分享,这样才有利于咱们共同进步,争取更大的胜利。”
烈山没有搭理他,接着闭目养神,就好像老刘远在狂风之中。
老刘又碰了软钉子。最后,他只好讪讪地对罗烈说:“罗老师,你不会像他们俩那样吧,人得交流,才能心胸开阔。我问问你,你说这沙尘暴是怎么回事?难道咱们国家就治不了它了,任凭着它肆虐。你看看人家小日本那气候,白衬衣穿上一个星期,领口、袖边都不带有黑印儿的。你再看看咱们北京,一遇到扬沙的天气,出门上班恨不得带上一打新衬衣,要不这一天真扛不下来,回头再因为仪容仪表的问题给辞退了,这多不划算。”
罗烈欲言又止,他知道老刘又在无事生非,一旦搭腔,他立刻就会鸡蛋里挑骨头,寻衅和自己吵一架,这是老刘的惯用伎俩,罗烈命令自己忍住,没有接话。可老刘还是不依不饶,依旧絮絮叨叨地缠着他不放。
叶冬有点心烦,走到烈山的身旁,并肩站在窗前,撩开床单的一角,望向窗外。
烈山转身,将露营灯调到最低,一把扯掉门窗玻璃上的床单,屋子里陷入到半明半暗之中,在那一片黄色的光晕中,纷乱的尘嚣缤纷舞蹈。而屋外,风声,呼啸声、鬼泣声早响成一片。
烈山和叶冬并肩站在窗前,烈山似问似答地说:“天亮前还得下去?!”
叶冬回答:“必须下去,别人害怕这种天气,咱们正需要这种天气,就是能见度是个大麻烦。希望明天早上风会小些,只要有一百米左右的能见度,咱们就能照常进行。”
烈山问:“你好像忧心忡忡,在担心什么?”
叶冬回答:“我在想刚才的那个神秘人,这么大的风,他会到哪里藏身?”
烈山又问:“那你觉得,他有可能藏在哪?”
叶冬回答:“当然在万佛峡谷底,只有那里最避风,也最安全。”
烈山笑了,露出六颗牙齿,接着问:“叶冬,你的运气好像是不太好,每次都遇到意外,还经常受伤。”
叶冬反驳道:“不一定是我的运气不好,也可能是你的运气不好,因为每次发生意外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之所以没有受伤,可能是因为你的身手比我好罢了。”
烈山愣住了,叶冬说的一点也不错,几乎叶冬每次出事,他都在现场,他也是霉运的组成部分,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头苦笑。又问:“如果在这里什么也没有找到,你下一步会怎么办?”
叶冬回答:“在这里一定会有收获的,我能感觉的到;万一什么也没有,我就直接去屈吴山。”
烈山接着问:“叶冬,你不觉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有点戏剧化吗,这不符合常理。你想想,《天下诸番职贡图》、铁索悬棺、九眼天珠、鹰骨笛,再加上大慈法王金印,每样东西好像都很重要,又好像都不重要。原因何在?恐怕是咱们缺少一条正确的线索,并不能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我记得你说过,现在的局面是各种势力互相抗衡和妥协之后的结果,那咱们眼前的这种局面是谁向谁做了妥协呢?即便咱们被蒙在鼓里,难道叶叔叔来到万佛峡也是妥协的结果吗?”
这回轮到叶冬一愣,陷入沉思。
烈山接着讲:“你再想想,脚趾为了得到《天下诸番职贡图》,不惜杀了黄福根,他原本是要依靠这幅地图开启圆城寺地宫的。可是现在,如此重要的地图竟然在咱们手里?那它的意义又何在?还是大家早心照不宣,都知道它本来就不值一提!”
叶冬又是浑身一震,烈山的话让他始料不及,看来这些话憋在烈山的肚子里已经很久了,直到此刻,不吐不快。
烈山接着说:“按照黄福根的描述,叶叔叔是他的生死之交,你见过生死之交的朋友,互相推诿、拒不见面的吗,甚至一推几个月?即便叶叔叔无暇他顾,去不了南京,黄福根难道不能来北京吗?他们的关系真如黄福根所描述的那样和谐吗?”
起初,烈山和叶冬只是小声交谈,后来随着情绪的波动,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对话的内容立刻引起了刘、罗二人的注意。
听了半天,老刘插话:“我听明白了,烈山的猜测正是我多日前的怀疑,咱们早被别人算计,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有问题。”
叶冬喃喃自语:“去南京,来北京;去南京,来北京~~~”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放射出骇人的目光。
老刘问:“叶冬,你想到什么了,快说说!”
“黄福根没有死!”
众人心头一震。接着,就听见老刘身后的门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老刘更是吓得一个箭步蹿了起来。
罗烈安慰道:“没事,风吹的!”
老刘刚要转身,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就看见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的血手。正顺着玻璃向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