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退半步,骇然地瞪大眼睛。血手印在玻璃上划出一道血痕,缓缓滑落,最终消失。紧接着,那只手又在无力地拍打房门,发出啪啪的声音。
罗烈连忙拧亮灯光,将露营灯举过头顶。
烈山不由分说,一把拉开挡在门里的书桌,打开房门,顿时看到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人已经委顿在地。
随着房门的打开,风呼呼地往里灌,沙尘立刻刮了进来。
烈山俯身抱起长袍人,大声叫道:“叶冬,关门!”
叶冬这才如梦方醒,重重地挤上房门。
烈山把长袍人抱到床上,仔细查看伤情。
几个人都围拢过来,众人这才看清楚,那长袍人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从高眉深目的脸部轮廓可以看出,她不是汉人,应该是个维族人。
这位维族姑娘头上裹着白色长头巾,只露出脸部,全身上下是一袭蓝袍,但是肩背部的长袍已经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像是彩带一般。在她的脖颈处,血迹斑斑,已经皮肉翻开,从里面汩汩地冒着血沫。看得出来,她伤得很重,这位姑娘是强撑着爬到这里来的,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烈山大声地叫道:“脱脂棉、纱布、酒精、云南白药!”
罗烈依言从急救包里取出这些东西,放到床边。烈山手脚麻利地撕开姑娘的长袍,解开头巾,将整个脖颈处暴露出来,然后用脱脂棉蘸着酒精给姑娘清洗伤口。
酒精刚一触碰到姑娘的皮肤上,她立刻发出撕心裂肺地呻吟、惨叫,手脚也跟着抽搐起来。
烈山怒喝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看热闹吗?快过来,按住她的手脚!”
老刘和罗烈连忙凑近,按住姑娘的手脚。烈山这才继续清理伤口,简单地擦干伤口周围的血污,他便发现了伤口在脖颈侧部靠近后脑的位置,是动物的撕咬伤,伤口很深,有几个寸许深的深坑,周围还有被撕扯开的创口,这应该是猛兽的齿痕,幸亏没有被咬断动脉,或者喉咙部位,否则人早就报销了。即便这样,是不是能够保住一条性命也很难说,那姑娘失血太多,这里又不能输血,只能听天由命。
烈山无奈叹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姑娘止血,可是云南白药撒在创口上,立时就被冒出来的血沫给冲掉。他只得在纱布上倒上药粉,然后,再将纱布牢牢地按在姑娘的脖颈上。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淌,殷红刺目,瞬间便染透纱布,又从指缝间冒了出来。
那姑娘的脸色越发灰暗,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的冰肌雪肤白得毫无生机,嘴唇也是青紫色的。老刘和罗烈早松开姑娘的手脚,站在何烈山的身旁,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烈山还在坚持,他希望看到奇迹。可奇迹的出现,已是油尽灯枯的前兆,姑娘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目光游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聚拢了所有仅存的精力,望向眼前的这几个男人。几乎同时,她的眼神中便流露出惊恐之色,嘴唇蠕动着,然后,眼神中的惊恐消失,转变成了一种愤怒、狂躁。
罗烈贴近她,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那姑娘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牢牢地抓住罗烈的手臂,身体上挺,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地一阵响。
接着,众人就好像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叹息,这应该是她遗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气息。
罗烈吓得脸色惨白,拼命地挣脱她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手臂,倒退出几米远,直到后背靠到墙上,才停了下来。
烈山松开了双手,看着姑娘的惨白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眼眶红了起来。老刘看着姑娘瞪大的眼睛,摇头惋惜,这双眼睛曾经是那么清澈明亮,必定顾盼生姿。可是此刻,它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机械地直视着众人,姑娘的眼白虽然还没有浑浊,但是蓝色的瞳孔已经开始收缩,更显得格外狰狞。
老刘不想再看见这双眼睛了,探身用手合上了它们,并且拉过血迹斑斑的白头巾,盖在姑娘的脸上。
罗烈还在瑟瑟发抖,他没有见过死人,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何况逝者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子,在死亡面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无助。他似乎从死亡中悟到了点什么,否定了他以前许多天真的想法,那些从书中看到的屁话,什么生之欢、死之悲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肤浅,那么牵强附会。这不是对死亡的尊重,而是一种亵渎。
老刘转身望着他,好奇地问:“你害怕了?刚才那姑娘说了什么?”
罗烈被老刘的话惊醒,声音颤抖地回答道:“她说魔鬼!”
“什么?”
“魔鬼!”
“谁是魔鬼,刚才咱们四个人都站在一起,她目光一聚拢,立刻神色大变,这么说,咱们四个人中,必定有一个是魔鬼。谁是魔鬼?请举手,别藏着了,我都看见了。再不承认,我可要作法了!”老刘盯着何烈山和叶冬一通咋呼。
烈山冷笑一声,说道:“怎见得她说的魔鬼就是一个?也有可能咱们都是魔鬼。”
老刘也冷笑一声,“邪门了,咱们谁都不认识她,她怎么说咱们是魔鬼?还是这位姑娘开了天眼,能够认出你们几个人的元神!”
罗烈不满老刘的话,警告他,“逝者为大,咱们可别拿这位姑娘开玩笑,她还躺在这呢。”
老刘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讷讷地不再说话。
叶冬自从这位姑娘进门,便没有说过一句话,始终楞柯柯地站在众人的身后,带着几分冷漠的表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是见过这位姑娘的,虽不相识,但早打过交道。不过不是在现实之中,而是在梦里,是在对父亲的思念中,是在神情恍惚的迷离间。在他的梦境中,他虽然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这身装束,令他印象深刻。他有点不明白,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穿越?如果说是巧合,浑浊的榆林河他似曾相识;如果说是巧合,万佛峡陡峭壁立的崖壁他曾经神游;如果说是巧合,这位姑娘特立独行的奇装异服他也见过。难道那不是梦?叶冬不敢相信,这完全不符合现代科学的定律,如果非要找依据的话,只能从穿越类、志怪类的文学作品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因为这类作品的作者基本上都不是严肃文学的职业作家,所以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被描绘得出神入化,可惜多为杜撰,不可采信。叶冬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这个问题,又不能说出来,这很容易使大家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于是他告诫自己,“稍安勿躁,不可妄言。”
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物体的运动速度接近光速的时候,时间就会变慢,甚至会停顿下来。这个学说再次被证明是错误的,四个大男人守着一具艳尸,即使不进行任何物理运动,时间也会过得很缓慢。
老刘低头看了看表,还不到午夜一点。烦恼再次涌上心头。他抱怨道:“哎——,这回麻烦大了,死了人了,咱们总不能一走了之。等明天天一亮,文管站的人来巡查,立刻就会报警。到那时,咱们可就说不清楚喽。”
“要不咱们现在就报警!”罗烈试探着问。
“现在报警等于是自投罗网,虽然说这个小姑娘的死和咱们没有关系,但是咱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警察也不傻,一定会把咱们当贼给办了。罗老师,到那时,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喽。”
四个人都觉得头疼,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老刘停了几分钟,问叶冬:“小叶,你好久没说过话了,咱能不玩深沉了吗?你怎么也变成烈山那样了!你说两句,你不说话我心里就不踏实。”
叶冬盯着窗外,漠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已然如此,发牢骚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这么大的沙尘暴,明天早上不一定能够消退,万一文管站的人偷懒没来,至少咱们就能多争取到一天的时间。不过话说回来,尸体咱们得处理处理,让她躺在这里肯定不行。明天早上出发前,咱们得把房间收拾好,尸体就挪到前面磨坊遗址里,这也符合情理,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再说,这么大的沙尘,能够帮我们遮盖住很多痕迹,咱们得狠下心,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老刘听叶冬说的头头是道,当下心里也觉得踏实了许多,频频点头。
叶冬接着说:“这里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倒是不太担心。我担心的是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患。”
罗烈问:“什么隐患?”
“一个是猞猁,这位姑娘肯定是受到了猞猁的攻击,才会丧命的。按照我对这种动物的了解,它们狡猾、凶残、不达目的不罢休。咱们肯定是误入了它们的猎区,在它们的眼里,咱们是最具挑战性的猎物,它们不会轻易放手的。它们必会在咱们途径的区域伏击咱们,或者趁咱们落单的时候,实施偷袭。这就会给咱们的行动带来极大的不便。我相信你们都看到那位姑娘脖子上的伤口了,它们的杀伤力不用我再来描述了。另一个隐患是关于这位姑娘的,她不会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她穿的这套服饰叫什么来着?”
罗烈插言:“里切克。”
“对,里切克,这不是维族的民族服装,也不是******教的传统服饰,这是极端主义的异教徒的服饰。几位,明白了吗?这位姑娘宽袍大袖,奇装异服,别说来这里,只要在瓜州县城一露面就能造成轰动效应,这样一位名人还能够如此轻易地潜伏到这里来,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一个人,他们应该是一伙人。我相信,如果我们在以后的经历中,无论是遇到了维族的大胡子还是小胡子,必定都是她的同伴,咱们不用客气,直接下死手,因为他们比咱们凶残,比咱们歹毒,比咱们人多势众,咱们在他们的眼里都是魔鬼,明白了吗?”
老刘心里暗笑,这个叶冬真行,死人都让他给利用上了,这通看似心平气和的分析,绵里藏针,简直就是一篇讨伐的檄文。不单打消了众人对姑娘的悲悯,反而激起了众人的怒火,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套路。当下,他也不说破,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