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行驶了不到十几分钟,太原市便已经被甩在身后,晋中盆地一望无际的景色尽收眼底,那满目的一片玄黄让人不由得心情压抑。刘全安跑了过来,一进包厢,便从包里拿出那把狗腿弯刀还给老刘。
老刘喜不自禁地把刀掂在手中,笑着说:“我的亲亲小宝贝,没有你,我简直魂都丢了!”
几个人看着他笑,谁也理解不了这个老家伙怎么这么爱这把刀。老刘收起刀,把全安留了下来,便嚷嚷着要喝酒吃肉。几个人反正也无事可做,距离西宁还有一夜之隔,而这一夜应该算是他们最后的清闲,等到了西宁之后,便要马不停蹄,赶往瓜州,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闲工夫。几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索性卸去心理上的包袱,陪着他喝起酒来。其实,五个人中有一多半不喝酒,何烈山几乎滴酒不沾;罗烈是书生,酒量有限;刘全安和在坐的其他四人差着辈分,按照规矩,他不敢碰酒;只有叶冬和老刘二人对饮甚欢。
老刘倒了一大纸杯的酒,鲸吞一口,发出赞叹:“好酒!味道醇厚,绵而不软,后劲十足!”
叶冬也喝了一口,确实是好酒,少了二锅头的一分霸道,多了几分厚重的内敛,就像山西人一样,外表朴实,内怀锦绣,干什么事都蔫不出溜的,但是常常有惊人之举,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物。老刘又拿出一塑料袋的小辣椒,人家这个菜本来是用来拌面吃的,山西小拉面,拌上肉酱卤,再加上一点小辣椒丝,味道鲜美至极,谁知道让老刘给盯上了,死说活说,和餐馆要了一大碗,临走给人家放了十块钱。
叶冬拿筷子夹了一口,味道真是绝了,小辣椒炒得恰到好处,青幽幽的辣椒丝口感很脆,但是一点都没有生辣椒的生腥味,而且喂料很重,稍稍有点咸,使辣椒的滋味更加令人回味无穷。俗话说,要解馋,辣和咸!一道不起眼的小菜,几乎把所有的美**要都占全了,可是却不用来赚钱,免费提供,只用来拌面,可见这山西人是多会做生意。叶冬也不待老刘劝让,自顾自地喝酒吃辣椒。旁边几个人,也都拿了一只猪蹄来啃。
老刘心满意足之际,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不瞒你们说,这家店的小辣椒和酱猪蹄,我可是吃了不止一、两次了,只要到了太原,是必去的。叶冬,你评价评价,到底如何?”
叶冬没工夫搭理老刘,他正抱着猪蹄子,和一根粗壮的脚趾头较劲,听到老刘问他,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赏。
老刘又笑了:“辣椒就酒,越喝越有,咱们这一次远行先讨了一个好口才,必定是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罗烈斯斯文文地捏着纸杯,小口小口地像品茶一样在喝酒,听到老刘这样说,纠正道:“老刘,我只听说过饺子就酒,你没有搞错吧!”
老刘故作生气状,摆出一副阶级斗争脸,辩解道:“辣椒就酒怎么了,只要我乐意,我还可以泡菜就酒,咸带鱼就酒,臭豆腐就酒~~~怎么啦,我开心,我乐意。”
罗烈不想和他斗嘴,在他们四个人中,只有叶冬能和老刘在嘴上有一拼,烈山和罗烈都不是他的对手。当下,便闭口不语,笑呵呵地任其放肆。
全安不敢插话,坐在下铺的最远端,一边啃猪蹄,一边笑眯眯地听他们胡扯。几杯酒下肚,老刘的脸色更加红润,拍着叶冬的肩膀,吹嘘起来:“小叶,你知道吗,你刘哥我可不是一般人。就拿西北来说,我也算混过的。88年、89年那会儿,我常在陕西、甘肃一带活动,道上的朋友给我送了个诨号,人称‘风流玉面十三郎’,响亮吧,你别看我现在有点发福,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
叶冬差一点就喷了出来,他吐出一嘴的骨头,用卫生纸擦了擦手,笑着说:“还风流玉面十三郎,郎是大灰狼的狼吧,风流不用解释了,这个评价对你很中肯,玉面这个词用的有水平,一言以蔽之,揭露了你人面兽心的虚伪面目,我怎么听着,怎么都觉得你这个诨号是给采花大盗用的,老实交代,你做过案没有!”
众人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刘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刀枪不入的架势,嬉皮笑脸地说:“嘿,叶冬,你说什么呢?就这么不相信你老刘哥的觉悟,我算看错人了!”说着,他又喝了一口酒。
叶冬脸色一正,认真地问道:“十三郎哥,咱家那十二位兄长都在哪呢?你还真以为你是杨家将呢,要七郎八虎闯幽州?我可提醒你,咱们这一路上还是谨言慎行才好。”
老刘这才哈哈大笑,既然自己的恶作剧被叶冬戳穿,也就不必再装下去了,他慢条斯理地反唇相讥道:“叶冬,你就损吧,不积口德你还会遭报应的!来,让哥哥看看你头上的伤好了没有,老贴着块胶布也不是个事。”说着,他站起身,伸手揭掉叶冬额头上的胶布。
那块胶布已经有点发黑,脏兮兮的,贴在叶冬的头上,观之不雅。叶冬也不制止,任由他胡作非为。老刘把胶布扔到一边,看了看叶冬的伤口,已经愈合,一道红色的疤痕上面结着黑痂,周围的皮肤有些发白,使这道伤痕看上去有些刺目。
老刘嘱咐道:“少碰水,刚结痂,还需要几天,你就安生点吧!”
叶冬满不在乎,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没事,下回打架我躲在烈山兄的后面,看谁还能伤到我。”
烈山笑了笑,连连摆手。
老刘的酒下去得很快,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倒,他本来就是好酒之人,又喝惯了家乡酒,自然不容易醉倒,只是舌头稍微有点大。
刘全安趁着倒酒的时机,悄声对他说:“二叔,您少喝点,注意身体!”
老刘哈哈大笑,“全儿,你二叔没事,替你二叔敬这位叶叔叔一杯。”
刘全安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毕恭毕敬地捧到叶冬的面前,杯口略低半寸,就要碰杯。
叶冬连忙站起身,谦让道:“别,别,全安,你叫我哥就行了,我没比你大几岁,这里都是你哥。”
刘全安讪讪地不敢回答。
老刘一听就不干了,“怎么着?都是他哥,那我往哪里摆啊?”
叶冬解释道:“咱们不是有言在先吗,各论各的,按道理,我还应该叫你叔呢,你别为难全安了,就这么叫吧。”
老刘无话反驳,只好点头答应。叶冬这才端起杯子,和全安碰了一下,喝掉了杯中的残酒。
老刘显然是喝美了,嘴里哼起了小曲儿,“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是太行,那个右手一指是吕梁~~~”他一边唱,一边用手指头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戳,惹得众人一阵大笑。还真别说,他字正腔圆,每个转弯都完美无误,把这首歌曲唱的有模有样。看得出来,他发自内心地爱这片山山水水,骨子里有一种自豪感,其实谁又不爱自己的家乡呢,每个人都一样。
老刘一曲唱罢,意犹未尽,说什么也要让叶冬唱一个。叶冬犯了难,倒不是因为他唱歌不行,关键是唱什么好呢?唱周杰伦的呼呼哈嘿,或者唱王力宏的瓜田里犯了错,有点不合时宜;唱汪峰的伪摇滚,或者是崔健的,有点太拧巴;唱AlanJackson或者KennyRogers的,老刘又听不懂。就在他犯难之际,罗烈开口唱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罗烈刚唱了一句,叶冬也立刻跟着唱了起来,当他们唱到‘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的时候,烈山也加入了进来,三个人的声音或激昂高亢,或深厚低沉,使歌声充满里温暖和力量。老刘看着三个年轻人庄重的目光,他能够真切地感觉到他们的眼前此刻必是那片广阔无垠的西北荒原,他明白三个年轻人的心思,心中一阵激动,也跟着唱了起来。刘全安站在一旁,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只好也跟着干张嘴,轻声和唱。
一时之间,歌声传了出去,似乎飞入云端,跨越高山、河流,飘向了西北远方。众人唱罢,在结尾,老刘别出心裁地甩出一个高腔,立刻赋予了歌曲脱胎换骨般的升华。
紧接着,隔壁的包厢里就传来了掌声和喝彩声,“好听——再来一遍!”
老刘抱拳当胸,就好像周围真有人围观似的,大声地致谢,“谢谢各位,谢谢!”
叶冬的心底有一些激动,他根本没想到烈山也会唱歌,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跟着唱啊?”
烈山愣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要唱?”
叶冬回答:“嗓子痒痒。”
烈山狡黠地一笑,“彼此彼此!”
两个人心中会意,不禁莞尔。
老刘又开始下一轮的豪饮。叶冬决定奉陪到底。喝酒这件事很有意思,酒入愁肠人就容易醉倒,可是酒入欢肠,就能战无不胜、屹立不倒。虽然说叶冬他们面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几个年轻人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都抱定要搞出一些名堂的想法,所以,反而更加豪气干云,义无反顾。一瓶酒哪禁得住这样的喝法,顷刻之间,酒瓶就见了底。老刘不依不饶还要喝,叶冬酒意正浓,也不肯作罢。全安站起身就要去餐厅买酒,老刘一把拉住他,转身对大家说:“我盘算好了,今天晚上难得一醉,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九点多才能到达西宁,什么也耽误不了。你们等着,我去买酒!”说着,他推开包厢门,晃了出去。
罗烈提醒叶冬,喝多了难受,还是少喝点。
叶冬醉眼惺忪,看着罗烈和烈山傻笑着说:“难得一醉,烈山兄刚开始喝就没酒了,罗烈,你不许扫兴。”接着,他的语态转为愁苦,“从我父亲失踪,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也许喝多了,我就能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了。”
烈山几次看到他的梦魇,心里清楚他的苦楚,烈山的性格古怪,天生不会安慰别人,只是表示乐意奉陪,这足以说明他的态度。罗烈也不好再劝,转身出去,去买碳酸饮料,据说这玩意能解酒,酒精会被二氧化碳带出体外,也不知道科学不科学。
过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叶冬就听到包厢的门外一阵喧哗,其中夹杂着老刘的高谈阔论,紧接着,包厢的门被一把拉开,一群人簇拥了进来。带头的正是老刘,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叶冬和烈山仔细地看过去,原来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