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五正自端着酒杯独饮,不曾想老刘竟突然问到自己的头上,他吓得一口酒呛进气管,顿时大声咳嗽起来。半晌,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人绝对死了,我托了朋友关系才给他办的死亡证明,还花了不少钱呢,虽然我没有看着他火化,那阵势假不了,真有问题,我那个朋友早告诉我了。”
老刘刚才还笑呵呵的胖脸顿时阴沉下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这个废物,除了吃喝玩乐,你还能干点什么?要不是师傅在这,今天我非抽你不可,这么点事你都不能亲力亲为,要你何用!”
隋五讪讪地答道:“刘哥,他死了,你当时也在场,我只是奉你的命令办事,你又没嘱咐我必须亲手把他送进炉子里!”
老刘气得干瞪眼,端起酒杯,倒入口中。
王磐和黎种民还是虎视眈眈,敌意很重。
隋老缓缓言道:“王老弟,这个问题别争了。你的意思说明白了,叶冬自会判断。我倒是很感兴趣那张地图,也就是叶冬手里的那张,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王磐神色和缓下来,摇头否定。
隋老继续言道:“没见过也没有关系,和最近新冒出来的《天下全舆总图》如出一辙,这涉及到世界地理的大发现时代的确定,不知王老弟有何高见?”
王磐摇头,支吾道:“我没看到过这幅地图,最近只读些道藏之类的书,这方面关注不多。隋老,您刚才提到华青阳,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他和您说过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看来王磐的情绪被黎种民伤到极处,并不愿在原来的话题上再做纠缠,反而另翻一篇。
隋老似乎拿不定主意,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望向黎种民。
黎种民早如醉猫一般,醉眼惺忪,一双筷子在餐盘间飞舞,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都认为他醉了,可是黎种民却声音含混地说道:“隋老,华青阳老糊涂了,当年就是他把老叶踢了出来,他的话怎么能信!要我说,还是让小罗老师讲讲那幅地图吧,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隋老频频点头,又望向罗烈。
罗烈神色一凛,如何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场面上竟还有自己说话的份,心中略有一丝激动。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他朗朗开口言道:“据说《天下全舆总图》为清人莫昜仝于乾隆二十八年,即1763年绘制,是临摹永乐十六年绘制的《天下诸番识贡图》。
此图被一位刘姓的爱好者收藏,据他本人介绍是于2001年,在上海的东台路古玩市场淘来的,花了五百美金。这幅地图的出现暗合了英国人加文·孟席斯的书,也就是那本《1421中国发现世界》。于不久前,这幅地图作为此书最有利的旁证,被公之于众。引起了不少的争论。
仅从纸张、墨迹、颜料的褪色等技术方面来判断,此图似乎为不可多得的真品。如果和元明时期的李泽民的《声教广被图》、僧人清俊的《混一疆理图》相比较,有了质的飞越,出现了大洋洲、美洲、南极洲大陆,更像是时光倒流,继承了十七世纪早期,1602年利玛窦神父出版的《坤舆万国全图》的世界地理全貌。
这位刘先生翻阅古籍,为这幅地图找到了一个显赫的出身,也就是费信写的《星槎胜览》里的采辑图,即《天下诸番识贡图》。但是与古籍中提及的‘西域之西、迆北之北’的文字描述极其不符。
争论双方各执一词,刘先生似乎认为‘西域之西’可以理解为欧亚大陆再往西,横渡大西洋,直抵美洲大陆,都在此范围之内。如果郑和船队真的完成了环球航行,则此提法极不准确,甚至颇为可笑,所以很多人认为这是刘先生的巧言善辩,多数业界学者并不认同。
其实,这些都很好印证,只要找到郑和下西洋时使用过的《过洋牵星图》就可以找到答案,因为北半球和南半球的星图有根本的区别,在北半球航海要靠北极星指引方向,确定纬度,而到了南半球就要依靠华盖星或者南十字星,指引方向。只要找到这些牵星图,就可以轻易地分辨出真伪,但是这些过洋牵星图已经被刘大夏毁之一炬,成了解不开的千古之谜。
抛开从其他古籍中寻找依据的方法后,只能从地图的本身寻找答案。我们从这份地图中可以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其一,此图的临摹者表明出处,为《天下诸番识贡图》摹本,此名有明显的疏漏,‘识贡’似为原则上的错误,应为‘职贡’一词;其二,明、清两代地名混杂,南直隶周围出现了安徽,湖广被一分为二,变成湖南、湖北两省,在明、清两代被称为‘朝鲜’的藩国竟然沿用古称‘高丽’,刘先生提出避讳说,但是地图中却疏漏了满人的龙兴之地被写为‘女真’,台湾被写为‘琉球’,这些更是对满清王朝的大不敬;其三,简繁字体混用,书写不合规制,进献人莫昜仝的落款有明显的违制,‘臣’字应该偏小靠右,但是在此图中题款上,‘臣’直书人名直上,大小一致,这在当时也被认为是大不敬的;其四,关于馆阁体的书法更是一塌糊涂,难用‘法’字盖之。以上四点,被认为《天下全舆总图》是赝品的有力证据。
其实,问题的核心还不在于此,此图中还隐含着高深的地理问题,要想画出此图,必须要具备三个要素:一,能够明确知道地球为球型,这和中国古人‘天圆地方’的认知有原则上的差别;二,能够使用地图投影技术,将球型表面的地形结构合理缩放于平面纸张中,咱们中国古地图遵循的‘制图六体’和西方人常用的‘墨卡托投影术’差别很大;三,对全球的地理现状进行过实地勘测,明晰各大洲具体的实地情况。从这三点来看,此图的出现几乎绝无可能。
就拿环球航行来说,即便在不考虑季风、洋流、补给的前提下,要想从福建长乐或者江苏太仓的刘家港出发,沿着中国的海岸线,穿越台湾海峡,马六甲海峡直抵阿拉伯半岛,到达非洲东海岸,再顺着东海岸一路南下,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海域,都是漫长的征途。如果再加上跨越大西洋,直抵南极大陆,绕行合恩角,穿越麦哲伦海峡,重新进入东太平洋海域,这几乎算是惊天之举了。如果再万幸,横渡太平洋,在大洋洲中转,重新返回大明疆土,这个时间恐怕两年也无法完成。这条路线没有捷径可走,因为连接地中海和红海的苏伊士运河是在1869年通航的,这是连接印度洋到大西洋最近的航线,郑和船队无法穿越历史,享受不到这个便利;同理,沟通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巴拿马运河是在1914年通航的,郑和船队同样无法抄近道。至于‘迆北之北’的航行说法,更不值得驳斥,这要绕行白令海峡,穿越北美洲最北端的格陵兰岛的莫里斯-查苏普角,几乎是在北极圈中航行,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至于《天下全舆总图》中其他的疏漏,比如鞑靼、印尼群岛、英伦三岛的位置都不对,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黑海消失不见,难以一一驳斥。
此外,在格瑞姆·汉卡克的《上帝的指纹》一书中,特别提到的‘经线仪’,它对环球航行更为重要,但是这一点没有引起争论双方的重视。
我们似乎可以得到这样的答案,《天下全舆总图》有悖常识,应该是一件现代赝品。”
罗烈稍作沉吟,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叶冬的身上,接着说:“如果《天下全舆总图》为赝品,那么我们手里的这幅《天下诸番职贡图》又如何定义呢?两幅地图我做过比较,差别极大。《天下全舆总图》的水平基准线是北纬三十度左右,而《天下诸番职贡图》的水平基准线是北纬三十七度上下。并且,叶冬手里的地图比较古朴,藏拙一些,这反倒成全这幅地图,少了《天下全舆总图》中那些狗尾续貂的败笔。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困惑,使我想起了黎大爷曾经讲过的刘秉忠墓葬之中的诡异文字,一切表相皆有因果,不会空穴来风。这是要传递什么信息呢?如果说仅是为了钱财,似乎地图的价值不大,花费如此心血,颇令人不解。所以,地图一定隐含着其他深意。由此说来,即便是造假,也不会是心血来潮,很可能是前人在借这幅地图在传递某种信息。”
罗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低头冥思。
隋老微笑不语;黎种民独饮不辍;王磐不露声色;涂珊珊神色凝重;这简直是一幅各怀鬼胎的酒宴残局的众生相图。
老刘追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判断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罗烈猛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幅地图是真的~~~”
老刘一下子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