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歇、暮色苍茫,缥缈的祁连山隐约在一片黛青色之中。月与星无约,天空中只剩下繁星点点,显得群龙无首、萧索寂寥。众人脚下的榆林河低吼着,为如此宁静的暮色伴唱,显得别有用心。
这是几个人都没有想到的夜色,也正符合他们当下的心情——宁静而慵懒,得过且过。
叶冬傲立在万佛峡上,苍白的面容略带浮肿,他心里却没有片刻的安宁。万佛峡终究不是他的穷途末路,他逃了出来;父亲也正如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没有出现在这里。来的时候的激动、憧憬、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化作泡影。而此刻,他的心里更加疑惑不安、莫名其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冒了出来,扰得他心神不宁。《天下诸番职贡图》、九眼天珠、鹰骨笛、金印、玉龟,哪一个都是他解不开的结,哪一个都是他迈不过去的坎儿;还有那消失在石径上的黑点,都令他徒唤奈何?
叶冬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瞎子,好像重新回到那座洞窟之中,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四处碰壁。虽然,他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但还是一无所获。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得找一个明白人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眼下,只有罗烈在他的身边,他并不相信罗老师能够清晰地解读出所有的答案。而且,脚趾一伙心怀叵测在内,随时可能会反目成仇;那伙维族人虎视眈眈在外,这内忧外患如何排遣!此外,这里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地质灾害,政府的相关部门马上就会展开救援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这里不能久留,必须尽快撤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人,思忖着如何脱身。
包刕正在用手机和脚趾联系,脚趾很快就会赶到,这无疑是引狼入室。叶冬没有办法,他知道强敌环伺,现在必须要借钟馗打鬼,哪怕借来的不是钟馗,而是瘟神,也能暂解一时之燃眉。他同时注意到,烈山就站在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老刘问:“几位爷?咱们不能在这里休息啊!还是快走吧!”
叶冬点头,几个人这才向着蘑菇台郭元亨磨坊遗址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远离万佛峡两公里的时候,终于和脚趾等人汇合了。
脚趾带着他们藏进玉米地里,又走了十多分钟,才来到一处宿营地。说是宿营地,其实就是把周围的玉米割倒一片,形成了一个不大的空场。这里有曾经安营的痕迹,还有几个人正在清理打包。
脚趾把叶冬他们让到一旁,庆幸道:“叶先生,你们终于脱险了!我太高兴啦!系不系可以给我们讲一讲下面的情况?”
脚趾一副猴急的样子,一改往日的老成持重。
叶冬瞪着他,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骂道:“脚趾,我父亲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不知情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包刕没有上前阻拦,在他的眼里,香港人多不可信,都欠揍,只要叶冬不动家伙,怎么着都行。老刘和何烈山也装作若无其事,好像眼前就要爆发的这场冲突和他们无关。
脚趾陪着笑脸,脸憋得通红,连谢顶的脑门都是一片绯红色,解释道:“哎呀,叶先生,你误会啦!不要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叶冬这才松开他,听他说,“我也系奉命行事,按照老板的意思照办啦。系他让我通知你父亲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始料不及,我确实不知情!”
“你的老板?你的老板是谁?”叶冬追问。
脚趾神情忐忑,半天才在老刘等人的催促下,缓缓开口说道:“我的老板系个鬼佬,名字叫Gunnar·Lacouperrie,直译过来,就系贡纳尔·拉古别里。我就系按照他的指示把你父亲约出来的,这好像系他们的事先约定好的。至于你父亲和我老板系怎么认识的,我就不清楚啦。”
叶冬的脑子里拼命地搜索着这个名字——贡纳尔·拉古别里——估计是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混血,偷渡到美国去发展,肯定攀附上某位权贵,一不小心从二流子混成了亿万富翁,又跑到中国来搞颠覆。父亲怎么可能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倒是上次在南海子,脚趾无意间说起过一次,看当时他倍加推崇的语气,估计已经被他奉为自己的人生导师和奋斗目标。
正当他狐疑满腹的时候,脚趾再次催问:“叶先生,我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你们啦,现在可以告诉我下面发生的事情了吧?”
叶冬淡淡地回答道:“下面是一个空穴,很大,里面有壁画,是关于佛教的,还有藏地的一些传说,具体的情况还说不清楚,你等我消化消化,再答复你。现在先别废话了,得赶快离开这里。你放心好了,我们现在就在你们的手心里,想逃也逃不掉,早晚你会知道的。”
脚趾干咽了几口唾沫,只得点头。
一群人背上装备,离开了玉米地,走上双石公路,早有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脚趾也不说话,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汽车开出去没有多久,就有泥石流冲垮了路面,索性勉强可以通过。直到回到锁阳城镇,车上的众人谁也没有讲话。
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如漆似墨、锁阳城镇里并没有太多的灯火,只将白天的萧条和冷清变本加厉地重演一遍。
在一个岔道口,何烈山叫停了汽车,背着背包跳了下去,对车里的众人说:“你们先走吧。我去找找全安,也好让他放心!”
老刘也有点挂念全安,弯腰撅腚起身,也要溜之大吉。
叶冬一把拉住他,笑着说:“让罗烈去吧,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丢给脚趾,你也放心!”
老刘回头盯着脚趾,明知故问地笑道:“脚趾像是背后下家伙的人吗?”
叶冬也笑着回答:“此人家教不好,自幼表里不一,从各个角度来看,都很像。”
说着,他二人心有灵犀地哈哈大笑。
脚趾无言以对,尴尬得脸色通红。
于是,罗烈也跳下车,转身对叶冬说:“找到全安以后,咱们再电话联系!”
叶冬笑得有点夸张,摆手道:“快去你们的吧,别担心我,有老刘给我垫背,我有什么可怕的!”
罗烈这才关上车门,和烈山转身离开。
汽车在锁阳城镇里左拐右拐,最后终于停在一家商铺门前。随着发动机的熄灭,店铺的门不敲自开,里面钻出来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帮助卸车。
脚趾带着众人进门,穿堂而过,走进后屋。后屋不是很大,十几平米,里面有一张双人床,还有桌椅,一把大茶壶正摆在桌子中央,从壶嘴冒出热腾腾的蒸气,屋子里茶香扑鼻。在这个贫穷的地区,这里应该算是高档住宅了。
包刕放下背包,转身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三个人围坐在桌旁,各自拿出不合时宜的雅兴,轻啜香茶,颇有几分围炉夜话的兆头。
脚趾还是牵挂之前的事情,心中颇有不甘,再次发问。
叶冬知道,如果不回答这个家伙的问题,他也许会一直追问下去。于是,他也不再隐瞒,开始讲述:“密道的开口在崖壁上,倾斜向下呈三十度角,我们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条件下,爬行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到达了一个猫耳洞。这个地方可能是人工开凿的,专门用来休息中转。之后的密道变得开阔,可以直立行走,前进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够看到一幅巨大的佛像。这尊佛像并不像我们平时看到的释迦牟尼的画像,他的帽饰很奇怪,相貌也与众不同。具体的情况,我也解释不清楚,一会等罗烈回来了,他会讲给你听的。然后,密道再次变得狭窄、陡峭,仅容一个人爬行通过,周围洞壁开始发光,是萤石矿床。在这段密道里,有连续的壁画出现,讲述了一个故事,里面涉及到文成公主入藏和松赞干布的事迹,而且画卷的内容涉及到一场阴谋,和一个神秘的部落。再经过这些壁画之后,密道变得异常狭窄,弯曲盘绕,像是一段蛇形隘口。过着隘口,就是一段坡度为六十度角的陡坡,四壁光滑,我们就是从这里掉入洞窟之中的~~~”
叶冬不厌其烦地把这段经历讲给脚趾听,其中关于父亲留下的那封短信,还有洞窟中找到的金印和玉龟却没有告诉他。但是这段奇幻的经历,足以使在座的二人咋舌。讲到惊险处,老刘跟着惊呼不已,脚趾更被深深地打动。
三个人正说话时,包刕回来了,也坐在一旁,加入旁听。叶冬被打断,低头喝茶,可是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香茶虽好,此刻却像是致命的毒药,让他搜肠刮肚,一阵心慌,肚子里也响起了乱蜂飞舞般的肠鸣。
老刘这才想起叶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连忙催促脚趾,摆酒备饭、边吃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