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爷顿了一下,接着讲道:“墓室里的光亮是从前室透过来的,青石门两侧各有两个穿孔,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高矮不等,太阳低,月亮高;大小也不等,圆形的直径二十公分,月牙形的也接近十公分长。光线就是从这两个窟窿里透过来的。俺弟一看,兴奋得不得了,对俺说:‘哥,让俺下去,恁个矮,俺个高,站在棺床上就可以够得到,摸点东西咱就走。’俺想,这也是莫办法,俺的个头不行,够不到棺的里头。不过墓室也不太高,不到五米,用绳子拴在俺弟的腰上,万一有事,几下就能给他拉上来,再说俺还给他照着亮,应该不会出大事。俺就点头让他下去。并嘱咐他别贪心,摸到宝贝就走。俺把绳子拴在他的腰上,把他给缒了下去,俺在墓顶给他照着亮。一切都很顺利,俺弟先到几个墓龛前看了看,没有入眼的,就直接走到棺床前,一步踩到棺床上。他个高,棺顶也就在他的胸口,一伸手,棺里的东西就可以掏出来。可是见他上了棺床俺就后悔了,怎么打开棺盖呢?可不敢使蛮力,棺悬在半空,只要一受力就会晃动,这太危险哩。俺弟推了几把,果然棺就晃了起来,铁索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吱扭声,俺招呼俺弟,‘快下来,躲到一边!’他也吓了一跳,连忙跳下棺床,躲到青石门一侧。棺晃了半天,才停了下来。俺弟又上去,用力地推,晃,铁索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声音,听起来不善。俺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就看见俺弟突然跳了下来,一步就蹿到青石门前,接着就看见其中的一条铁索被崩断了。几乎同时,另外三条铁索承受不住棺的分量,纷纷扯断。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棺掉落到了棺床上,整个墓室都晃动了几下。接着,俺们又听见咣的一声响,声音是从青石门后发出的,那里应该是前室。外面的光线飘忽了几下,就消失了,整个墓室之中就剩下了手电棒的光亮,俺只能照着俺弟,周围的一切几乎都陷入了黑暗。俺弟毕竟年轻,做事莽撞,愣头楞脑地直奔棺床,近前一看,棺盖已经被震开了,手电棒的光亮从他头顶照射下来,俺也看见了,棺材内没有骨殖,只摆放了不多的陪葬品。俺弟就一件一件取出来,摆在棺床的边沿上。之后,一张纸头吸引了他的注意。纸头是俺们的行话,就是书画的意思,他刚要展开仔细看看,就出了意外。插一句话,从他刚才过来查看,到现在,绝对没有超过一分钟,墓室外面突然红光一闪,整个墓室红了起来,从青石门两侧的小孔中照射过来红色的亮光。俺马上就反应过来,是火。俺大叫:‘快上来,着火哩。’肯定是长明灯烧着了什么东西!俺弟也开始加快速度,翻找棺内的殉品。哎——,俺这个人感觉特别灵,俺就是感觉要出事。可不管俺怎么催他,他就是不理,有点魔障了。俺的手电棒不能离开俺弟,但是眼睛四处乱看,俺突然发现,整个墓室的光线又暗了下去,正好奇不知道为什么呢?突然间听到俺弟一声惨叫。吓得俺浑身一哆嗦,大叫:‘弟,弄啥咧?’俺弟一边惨叫一边大喊:‘长虫!’俺一听脑袋嗡地一声,把手电棒咬在嘴里,拼命拉绳子,手电棒一晃动,光线在整个墓室中乱照,俺看见了,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长虫,长的有三四十公分,短的也有十多公分。俺一下就想到了,它们肯定是从青石门那边的窟窿中钻过来的,刚才光线消失,就是它们的身体塞满了窟窿造成的,俺弟不停地惨叫。那种声音俺到现在都忘不掉,根本不是人声。眼看着把人拉到近前了,俺也吓傻咧,俺弟全身爬满了那种白色的虫子,那不是蛇,没有眼睛、五官。头部的前端,皱成一团,像章鱼的脑袋,头顶上还有两条长长的须子,白花花的,长短不一,已经爬到了俺弟的脖子上、肩膀上。俺弟拼命地拍打,俺早吓呆住了,也忘了继续拉绳子,俺弟就那样悬在半空,一连声地惨叫。俺弟好像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举起了左手,递给我那张纸头,嘴里喊着:‘哥呀,放下俺吧,恁快逃呀!’俺接住纸头,眼看着那些白花花的虫子已经爬上了他的脸,而且正顺着俺弟的手臂、绳头往俺这边爬,俺又后悔又害怕,心都碎了。俺弟最后又叫了一声:‘跑呀!’就再也发不出声了。俺吓得一松手,俺弟就落了下去,俺再没有敢多看一眼,拼命往外爬。出了盗洞,爬上土坑,就开始填土。这本来是事先准备好,等完事后,和俺弟一起填死盗坑用的,这回成了给俺弟下葬。俺一边哭,一边用铁锹填土。这荒山野岭,事儿又出在地下四五米的深处,盗洞先竖后横,起了很好的隔音效果,并没有惊动附近的和尚、村民。俺堵上盗洞后,觉得对不住俺弟,可是真莫有办法啊,俺就一个人坐在地上哭,也不敢放出声,忍着哭,直到昏死过去。后来天亮了,俺怕遇到人,就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就是挖盗洞的时候翻出来的,装进包里,留个念想,就当是把俺弟也带回家了。”
石头爷讲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鼻涕眼泪齐下,嚎啕大哭。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抚摸着那半块残砖。
老刘和叶冬唏嘘不已,梁若兮早吓得把凳子搬到叶冬的身边,一手挎住叶冬的臂弯,一手不停地在身上胡噜,好像她身上也爬满了虫子。
罗烈脸色凝重,喃喃自语:“是蠕虫!?”
石头爷哭了很久,叶冬才红着眼圈劝住了老人。石头爷止住悲声,端起酒碗,咕咚咕咚,把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干,这已经是第四碗了。叶冬和老刘也陪着喝了一口。
叶冬问:“石头爷,可能您不愿意再回忆刚才说的这些往事了,但是我还得问您一个问题:虫子出现以后,整座墓室还是倾斜的吗?”
罗烈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个问题他怎么没有想到,这绝对是一个关键。这个问题初看上去是有点天方夜谭,因为整座墓室被埋在地下,四周都是密实坚固的山体,墓室无法复原。但是仔细想一想,就发觉这实在是一个妙到毫巅的问题,因为这座墓葬结构的特殊性一定意味着暗藏了某种复杂的机关,这种极不稳定中的平衡状态一旦被打破,就意味着机关被触发,它的平衡状态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石头爷泪眼婆娑,已露醉态,摇着头结巴地说:“没,没注意,当时的情景顾不上这些了。”
叶冬失望地叹了口气,众人也都觉气馁。此时,方桌上的蜡烛眼看着就要燃烧到尽头,烛泪好像老人的悲伤凝结成块,又黏作一团。那火苗晃啊晃啊,把几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叶冬脸上的疤痕更加醒目,显露出几分狰狞。梁若兮的小手搭在他的臂弯,肩头紧紧地靠着他的肩头,不胜惶恐。叶冬并非默认了这种亲近,而是心无旁骛,他此刻脑中充满了疑问,一个接一个,但更多的是对前途的担忧,对父亲的牵挂。梁若兮他们肯定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了,多么凶险的地方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冲上去;而父亲显然也参与到这件事中,那父亲的安危呢?叶冬真想大喊:“爸,这些到底都是什么呀?”想到了父亲,又想起了刚才的那组密码。破解很容易,但是很麻烦,需要笔和纸,还有时间。而此刻,他最没有的就是时间,单独一个人静处的时间。石头爷的故事讲完了,加上根叔的故事,整件事情也就完整了。但是后面随之而来的就是,在坐的这些人难道真的要去这个凶险的地方吗?叶冬犹豫不决。
老刘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像倒水一样,一口接一口,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糟透了。石头爷也一直在不停地喝酒,也像倒水一样。叶冬知道老刘的担忧,他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而石头爷是想把自己灌醉,人醉了,就不知道害怕了。
老刘问:“石头爷,关于地图,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石头爷又换回了乡音,“俺字识得不多,图上画的是什么俺也不懂,这是祸事,恁要是想拿走,恁就拿走!”
叶冬问:“您能帮我们画张地图吗,这样我们才能找到那座古墓。”
石头爷摇了摇头,罗烈补充道:“我来画,您只管说就行了。”
老人又点了点头。
罗烈的图画得很漂亮,清晰明了。
石头爷已经是醉眼朦胧,对叶冬说:“恁要是真去了那个墓,就帮俺把俺弟的尸骨收拾收拾,找个好地方给埋了吧,这样俺也就心安咧!”
叶冬点头答应。
老刘还在低头喝闷酒,叶冬捅了他一把,“把你身上的钱拿来。”
老刘拿过来手包,拉开拉链,掏出一沓子钞票,看厚度至少能有一万块。叶冬从兜里也掏出一沓子钞票,至少四五千,一起摆在老人的面前。“石头爷,这个请您务必收下,我们还会来看您的,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着我们!”
老人流着泪点头答应。
叶冬决定连夜返城。罗烈服侍石头爷回屋睡下,几个人又把堂屋收拾利索,就去村委会取车。因为老刘和叶冬都喝了酒,只好罗烈来开车。老刘开着手机导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帮助指路。罗烈的技术真没得说,几个人摇着土豆就上了路。梁若兮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这一天一夜的奔波让她精疲力竭。
老刘扭回头,小声地问:“她睡着了?”
叶冬回答:“嗯,睡着了!”
老刘说:“叶冬,既然梁若兮睡着了,我还真得和你理论理论。你真打算去挖这座古墓吗?”
“怎么了?不行吗?”
“你疯了吧,你活腻了吧?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还是你让梁若兮把你给迷住了?你简直有病!”
“你才有病呢!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我说什么呀,你都听到了,那墓里有什么你心里清楚,别的都别说,就那些虫子,你知道怎么对付吗?前室还没开,还有什么玩意都不好说,这不是作死呢吗?”
“哎——”叶冬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父亲还没有找到,我有什么办法?不搞清楚这个秘密,从何下手?”
“报警啊,相信咱们的党、政府、人民的卫士——警察叔叔一定会帮你找到老叶的。”
“我报了,警察查不出来,失踪的人口多了,丢了几十年的都有没找到的,我不能死等!”
老刘被噎住,半天才恨恨地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可不陪你了!罗烈,你也不许去,让他一个人去送死吧!”
叶冬笑了,让老刘的孩子气给气乐了。“你爱去不去。罗烈去不去是他自己的事,你管不着;至于我嘛,本来我还真有点犹豫,可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非去不可,看看石头爷说的那些虫子。”
老刘真急了,大声嚷起来:“叶冬,你混蛋!”
叶冬哭笑不得,刚要再气老刘几句,突然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原来梁若兮根本没有睡着,或者被他们的争吵声给吵醒了,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此刻正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疼得叶冬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老刘疑惑地扭回头,就见叶冬龇牙咧嘴,而梁若兮紧闭着眼睛,睫毛不停地抖动,嘴角挂着笑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气势汹汹地瞪着梁若兮。若兮终于憋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刘气哼哼地向椅背一靠,嘴里嘟哝着:“你这个鬼丫头!”
梁若兮马上回敬一句:“你这个蠢贼!你偷了我的东西,我还没有找你呢,你还敢骂本小姐。我告诉你,刘胖子,你要是不去,现在就把刀还给我!”
老刘随即气势一挫,马上换上另一副嘴脸,陪着笑说:“梁小姐,我不是在替叶冬担心吗?那样说也是提醒他对这件事要给与足够的重视,我的意思是讲,在战略上要藐视困难,但是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必须重视,啊!”
梁若兮笑着说:“老刘,你早这样说,你们俩不是就吵不起来了吗。我家里还有一把‘蝮蛇5.56mm’,你要是去我就送给你。”
老刘猛地一下就把头转了过来,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问:“‘蝮蛇’冲锋手枪?不会吧!我的大小姐,你怎么会有这个玩意?我去,我去!”
其实老刘还真不是胆小退缩,他实在是有点担心,本来打的也是劝不动叶冬,就舍命陪君子的打算,此刻又听到梁若兮许诺的彩头,早乐得嘴都合不拢,一连声地答应下来。
半夜三更,路上没有一辆车,四人边说边闹,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到市区,又按照导航指示来到了洛南新区的开元大道。钼都利豪国际酒店近在眼前,这家酒店很气派,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了,依旧灯火辉煌,这让叶冬想起了石头爷家的那半支素烛,心里感慨万分。车刚一停到酒店的门口,接到通知的脚趾和包刕连忙迎了过来,衣着笔挺的门童,一把拉开车门,用手遮挡住车门的上沿,请几位下车。
四个人奔波了半天,终于又回到了舒适的都市生活,这让大家都有几分两世为人的感觉。老刘请包刕帮忙,把车开到停车场。而他们跟在脚趾的身后进了酒店,直上电梯。电梯在十八层停了下来,脚趾首先把老刘他们送回房间。这是一连溜的三间豪华单人间,典雅的装修,精美的家具,先进的设施,豪华这个词能够代表的全部含义在这里都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这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地方,平头老百姓才不舍得如此铺张,老北京有个字眼,叫造,叶冬觉得梁小姐就是这样的人,比较会造!他真不明白梁若兮这个人,美如天仙、家财万贯,她难道不知道水满则盈、月满则亏的道理吗?这样下去会被天谴的。
老刘躺在宽大的床上啧啧称奇,他本是一个会玩、会享受的主,可是直到今天看到了梁若兮的手段,又是狗腿弯刀,又是冲锋手枪,现在又是帝王之家一般的豪华酒店,他自叹不如。倒不是他舍不得花钱,实在是想不到,没有这个境界。现在想起了老爷子的教诲,多读点书没坏处,才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
罗烈对叶冬说:“这样的床太软,一个人睡不着,我和你挤一宿,你不介意吧?”
“欢迎。”
老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别,“你们哥俩早点休息,我回房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是今天中午再说,我要睡一个大大的懒觉!”
说着,他驼着背走了出去。隔壁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罗烈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窗外夜色正浓,他突然想到那天在南海子岸边,那一队驴友吟唱的歌曲,其中有一段歌词令他难以释怀。“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歌词是王洛宾写的,歌曲中的河恐怕不仅是指阻隔男女相爱的那一江水,他说的应该是人生无处不在的鸿沟,阻隔在男女之间,父子之间,挚友之间,手足之间~~~甚至民族之间,文化之间,传承之间,当然也包括自己和自己之间。罗烈虽然还不能够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他明确地感觉道,就在此刻眼前,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少数人和多数人之间,在鸿沟的另一边,也许才是人类真正的历史。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也许会摔倒在半途,但是他不后悔,绝不会半途而废。
“你在想什么?”叶冬已经洗完了澡,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站在他的身后,他****的上半身线条分明,叶冬一把拉开窗纱,将自己暴露在白与黑,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
罗烈笑了:“你不怕被偷看?”
叶冬感慨道:“本来就是清白之躯,看又何妨!”说着朗声大笑。
罗烈也笑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叶冬,那个放浪形骸、无所忌惮的叶冬。
罗烈去洗澡,叶冬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隔壁的房门发出声音,接着就是踢踏的脚步声,有人在砸门。叶冬起身开门,门外站着老刘,穿着酒店的睡袍,头发湿漉漉的,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
不等叶冬请他进来,老刘一闪身就钻进屋里,嘴里说着:“石头爷讲的虫子太强大了,我不敢钻被窝,也不敢闭眼,只要一犯迷糊,眼前全是肉虫子,我也和你们挤一宿。”
叶冬拒绝道:“睡不下,你还是回去自己睡吧!”
“不行,我哪也不去,就睡这。”说着,老刘甩掉拖鞋,一出溜就钻进了被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罗烈擦着头,走出卫生间,一眼看见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老刘,疑惑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刘一本正经地坐起身,对罗烈语重心长地说:“我看那个梁若兮有坏心眼,故意厚此薄彼,我怕你俩打起来,特意来和你们挤一宿,主要是为了维和。再说你也打不过叶冬啊!我来,不是好事吗?我可以帮你拉偏手!”
罗烈的脸憋得通红,气呼呼地说:“你胡说什么?”
叶冬接着罗烈的话说了下去,“他就是在胡说,他是惦记那组密码,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否则他睡不安稳。”
老刘厚着脸皮说:“还真是,你不提我都忘了,那组密码到底写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叶冬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可奉告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