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举步维艰、顺流而下。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水乡泽国。这条自然形成的溪流流速极快,早于他们警觉之前,便尽得地利之便。
蓝色的光雾已经开始消散,洞中的光线阴晦不明,溪上浮光掠影,每在涨落之间,如鬼魅般不期而至,令人草木皆兵。
极目处,溪流变得狭窄而安宁,但最终依旧隐伏于苍茫浩淼之中,令人遍寻不见。这恐怕就是所谓的“黑林错觉”,在捉弄他们。
叶冬和何烈山谁也没有心思开口,盘根错节的猜疑早乱成一团,在他们的肚子里发酵,生出腹诽,随之变成悔意。这悔意倒不是因为他们误入密道,落得如此下场;而是他们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天换地。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
烈山侧耳倾听,在隆隆的轰鸣声中,他听到了水流激荡的声音,这种声音是水冲击到岩壁上发出的声响,像是有瀑布、激流就在前方。随着他们的前进,那种声音越来越清晰,令人听得满耳,却不辨它的来路。
他们心里越是着急,脚下的路越是坎坷。这片浅滩,布满碎石,既可挡住水中的怪物,也同样让他们寸步难行。他们无法加快速度,叶冬已经跌倒几次,脚上也被划破。
就在二人几乎脱力,停止前进的时候,前方的地势陡然隆起,一座巨大的黑影横亘在水道的当中,正是那堵迷魂石壁。溪流飞落至此,被它硬生生截断,一水中分,变成两条水道,分为左右、绕壁而过。二人不觉间发出惊呼,于嘶哑声中带喜带悲。
他们终于回到了这里,难道是苦尽甘来,好运气终于要眷顾他们了?
叶冬和何烈山加快脚步,向迷魂石壁跑了过去。
叶冬兴奋地拍击着石壁,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久别重逢,他激动地喊道:“烈山,你看,咱们终于回到这里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开心。烈山也显得有些激动,但是他尽量压抑着。
迷魂石壁——多么可怕的名字啊!此刻却给他们带来了喜悦和希望,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嘲讽,就像那个成语——饮鸩止渴一样,既是一种短视,也是一种无奈。
二人虽然找到了迷魂石壁,可是他们的兴奋劲也就维持了几秒钟,便旧愁才去新愁又添。因为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接下来该怎么走?
烈山说:“我记得咱们在这里绕过三圈,都是顺时针方向,而后才开始了盲人摸象。咱们的运气比较好,没有走冤枉路,直接找到了洞窟的上方。但是,在到达这堵石壁之前的路,咱们是怎么走来的,这个方向就不好判断了。按理说,咱们必须朝三个方向寻找,才有可能找到来路。可这样一来,无形之中就增加了难度,而且时间够不够用也不好说~~~”
叶冬踌躇良久,才说:“你我的目的不是逃生,是要先找到金印和玉龟。而这个藏金印和玉龟的地方,绝不是我父亲心血来潮,任意存放的,一定是在一个大有名堂的地方!”
烈山问道:“你的依据是什么?”
叶冬答曰:“我的依据还是克莱因瓶!据咱们中国人研究,克莱因瓶的投影,应该是一幅阴阳鱼太极图的图案。也就是说,它存在两个特殊的眼位。这两个特殊的眼位,就是阴阳鱼的黑白两点,它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对称。只要找到其中一点,另一点便可有迹可循。但是,如果我们以密道和洞壁的交汇点为一点,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条密道多次和洞壁相交,至少我们就看到了两次,所以,一定有一个更为特殊的眼位才是那一点~~~”
叶冬别有深意地望向烈山,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幽泉!”
叶冬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接着说:“正是它!我刚才的脑子里突然想到《郭店楚简》里,关于太一生水的一段话,‘太一生水,水反哺太一,是以成天,天反哺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如果我们定义这潭幽泉就一个阴阳眼位,这里的地形就好解释多了。比如说,阴阳相对,上下相对,沧热与湿燥相对~~~结合克莱因瓶特殊的结构,似乎完全可以理解为,‘阴变阳和,五气顺布’。那么这潭幽泉莫名其妙地喷涌而出,就可以解释为,‘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按照这种假设,那么水流一定会把我们带到另一个阴阳眼位上去。”
烈山错愕地望向叶冬,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同伴,竟有如此高深的古文造诣。可是翻回头来,想想叶叔叔留下的那份短信,随即就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个自幼受到耳濡目染的人,就该有这样的见识和学问。
想到此,他频频点头,喃喃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你的想法了。叶叔叔留下的那封短信中说,‘眼前此穴、辟于鸿蒙,天地造化、尽显灵秀。外有九曲蛇径,内藏阴阳变化~~~”这里的阴阳变化,恐怕指的就是这些。我们现在处于球面的内部,没有六合之内的概念,相对而言,只能依靠重力原理,寻到上下两个方向。老子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这些不都是讲阴阳变化中的统一吗!如果克莱因瓶的投影图也正暗合阴阳鱼的图形,所有的一切就都验证了你之前的推论!如此说来,这里遵循的是‘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严格的按照阴阳变化设定的!”
叶冬抚掌大笑,赞道:“好你个何烈山!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我想的正是这些。这些话虽然是老子讲的,但并不见得就是他发明的,还没准是‘铸无射’上的铭文,也许来自《黄帝四经·道元经》!不管是谁说的,这些话不是凭空创造出来的警句,而是对于天地万物造化规律的朴素描述。所以,既然克莱因瓶能够使阴阳流变在一个整体中融合,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遵循太极的规律找出答案!”
二人相视而笑,早将疲惫忘得一干二净。
烈山含笑说:“说到太极,就会引出八卦,咱们都知道‘乾、坎、艮’三门是生门。唯一困惑我们的是这里到底遵循的是先天八卦还是后天八卦,这涉及到了东南西北的方位。但是在咱们所处的这个特殊的空间里,这些都不成问题,因为这里没有天地四方的概念,只有上下。想想咱们刚才背诵的《老子》里面的话,‘万物负阴而抱阳’;而咱们华夏民族正是农耕文明,还有一句老话叫,‘面朝黄土背朝天’。按照此理,我大胆推测一下,就是说——阳在下而阴在上,而阳为乾位,就是生门,所以出口必在下方。咱们换个角度,可以再推论一遍。《连山易》最为古老,卦序和《周易》截然不同,以坎位为卦首。坎,坑洼不平之地,为沟渎,为隐伏。结合上古人类的生存环境来分析,西北高原地区,以水为重,而水必在河谷之地,只有依水而居,才能生存下来,所以坎位也为生门,属水。按照五行相生相克来讲,乾、兑两位皆属金,兑为泽,金生水,正应此理。这里的金不一定是指黄金,在古人的眼里,凡称金属都是金。所以在《山海经》中,才会有那么多黄金、白金的提法,不过是铜铁锡的代名词罢了。在先天八卦中,坎位在正西方向;在后天八卦中,坎位指向正北。我判断,在这两个方向上,都有可能是洞窟的最低处。只要哪里有水,那里必有出路。而这条出路正在溪流的下游,阴阳眼位的附近。此处若按卦理而言,先有数,后成卦。我们可以占之以验。以进入密道的年月日为上卦,以年月日时为下卦,总数取动爻。我们昨夜进入这里的时间是丙戌年甲午月廿二日亥时,那么,正是上坎下兑,水泽节之卦。《彖》曰:‘节亨。刚柔分而刚得中。苦节不可贞,其道穷也。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天地节而四时成~~~’《象》曰:‘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兑泽在下,坎泽在上,故曰泽上有水。泽蓄容水,多则溢之,适则容之,其蓄积之量当有所节制,故曰节。自****以上,爻辞有安节、甘节、苦节之分,此卦象虽名之为节,但并不限于节制二字,重要的是要节之以时。故孔子取中庸之道,叹‘过犹不及’也。我们又以天数除六,取二为动爻,则此卦又为上坎下震,水雷屯之卦。《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寻建侯而不宁。’此卦是个吉卦,上卦为坎,坎为陷。下卦为震,震为动。又正值下震一阳初生于阴爻之下,故称‘刚柔始交’。天地之间充盈着雷雨,上天就要开辟世界,创造万物于冥昧之中。特别是上六,以阴居阴,当属当位之爻,然下应六三,六三失位不应,犹如危急困厄时无人相救,徒居坎险之极,故有泣血之悲。叶冬,请你记住,此卦多难,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惟有此,才显君子伟业经纶。我断之曰:坎泽、兑泽上下相对,阴阳始动,故水多则溢。我们眼前处于洞窟之中,云雷之象,皆为光影气雾之应,只要我们取中庸之道,便可尽得雨露之恩泽,规避雷霆之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