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冬接着说:“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我们的常识告诉我们,地下的温度一般会分为三层,表层为外热层,这一层受到太阳光照的辐射,温度趋同于外部;第二层为恒温层,相对温度恒定;第三层为内热层,温度主要的来源是地核内部放射性元素衰变产生的热能。按照常识判断,每下降一百米,温度会升高2.5度左右,那么现在万佛峡的气温应该在十多度上下,这里的温度就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度,按照常规计算,即便我们已经深入地下五百米,也不过增加了十二度多而已。但是,咱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洞窟,温度比这个要高很多,盛夏一般的酷热;而且这里还有很大的湿度,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地下温泉的存在。我们只需要凭感觉,向着湿热的方向靠拢,就能够靠近万佛峡谷的那一侧,也就是西边。因为只有那里才有水源,才可能有地下暗河或者温泉存在。这样我们至少可以确认一个准确的方向。”
叶冬说完,心里又把自己的想法重温了一遍,这才作罢。烈山还等着他讲后一个方法,见他不再说话,催问道:“还有一个方法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叶冬不住地摇头,喃喃道:“后一个法子我还拿不准,按照光热效应,红色光线的热效应最大,所以我们朝暗红色的光前进,也应该可以靠近热源,但是这里的光雾太奇怪了,让我不敢轻易下结论。”
叶冬稍作沉吟,接着说:“其实咱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咱们有的是时间,也可以盲人摸一次象,跟着感觉走,大不了回到四壁不靠的光雾里。反正不论采用哪种方法,咱们都必须放弃眼前的这堵洞壁,不要再依赖它,而且必须要远远地脱离它。”
烈山寻思良久,背上背包,一把拉起叶冬,就要出发。
叶冬疑惑地问:“你想好了?咱们按照哪种方法走?”
烈山大步向前,大声地回答:“跟着感觉走!”
叶冬不住地摇头,心里却暗自称奇,看来烈山又和自己的选择不谋而合。他一边思量一边跟了上去,耳畔就听到烈山大声地诵读道:“五色令人目盲,驱驰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之行妨,五味令人之口爽,五音令人之耳聋,是以圣人之治也,为腹而不为目,故去彼而取此!”
叶冬哈哈大笑,也接着颂道:“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至计,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谬,其下不惚,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沕望。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他们二人一边诵读不止,一边闭着眼睛,大步前进,很快就隐没于光雾之中。烈山和叶冬这回是静下心来,心无旁骛,顿时就听到了整个洞窟之中并非寂静无声,除了节奏分明的木鱼般的声响之外,空气中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静电发出的滋滋声,也像是飞机起飞时造成的耳鸣的声音。起初,这种声音似有若无,但是,随着他们专注力的提升,这种声音越来越大,竟然扰得人心慌意乱。
何烈山尽量不去想这种声音,专注于计算脚下的步数。当他们数到四百九十五步的时候,突然感觉面前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当二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堵高大的洞壁,洞壁上绘着壁画,向右侧延展开来,而壁画的左侧,直通深邃的光雾之中,他们无法确认这堵洞壁会不会还是一个迷魂阵,但是至少有别于刚才的那堵洞壁,上面的壁画证明了它的真实存在。
烈山连忙收起思绪,凝神望向洞壁上的壁画。
这一幅画延续之前他们看到过了那些壁画的绘画风格,也是人物叙事风格的。壁画画的是那座神秘的古堡,屹立于雪山神湖之畔。石堡的外面戒备森严,一队队头插翎羽,身披兽裘长袍的异族勇士手执利刃,列成整齐的方阵。远远的天际线上,是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一辆辆牦牛车排成一条长龙,望不到尽头。有骑着藏马的藏族兵士,挥舞着马鞭,往来驱驰,守卫着这支队伍;而那些步行的挑夫虽然也是藏民打扮,但是和马上的那些藏兵形同陌路。在队伍的旁边,还有无数的牛羊被驱赶着走向石堡。
这不是一幅战争的画面,而是朝贡,显然,藏民一方臣服于石堡的主人,远涉千里,把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拿来供奉。
何烈山顺着壁画向右侧踱步,紧接着,第二幅壁画就清晰地显现在面前。壁画中是一位身着藏族服饰的男人,这个男人身材敦实,面露奸诈,鹰鼻鹞眼,鸠形鹄面,满脸的短须。他跪伏于一位妙龄女子的脚下。他们身处的宫殿富丽堂皇、高大明亮,但是周围却没有一名侍卫,画中只有这一男一女。那个男人手捧一只牦牛角,牦牛角中空,里面装满了金黄色的闪闪发亮的沙子。他嘴唇半开半阖,似乎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个少女的表情只能用怪异来形容,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又是惊恐,又是欣喜,还带着几分狡诈。
叶冬站在烈山的身后叹道:“这两个人的面相都不太好,一个是面露奸诈,一个是蛇蝎美人,看来后面会有大事发生。”
叶冬说的不错,烈山跳过这幅壁画,又看下一幅。画面更是奇特,画中是连绵的雪山,群山起伏、白雪皑皑,山间是一块一块的盆地,绿草如茵,牦牛、野羚羊在悠闲地散步。近端是一座黑石裸露的秃山,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像是一张石桌,耸立在山顶,山顶上还站着几人,为首的正是那个鹰鼻鹞眼、鸠形鹄面的男人,正对着一碗清水,脸上发出狞笑。在这只碗的旁边,石桌上还摆放着三件东西——金子、贝壳和一支箭头放射出绿光的弩箭,这肯定代表着不同的含义。答案就在后面。
烈山不及细看,又往前走,下一幅映入眼帘。还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地势险峻,两山夹一沟,几乎无路可走。在山沟中,一队身穿兽裘长袍的异族勇士,正在艰难地跋涉。在队伍的正中,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首领,正用手按住皮帽,遮挡寒风。他们眼看着就要走出山口,山口外就是开阔地带,是一片牧草肥美的高原牧场,在炽烈的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而危机也近在眼前,在这支队伍两侧的山峰中,各有一座石洞,石洞中刀光剑影,有藏族服饰的士兵磨刀霍霍。那名鹰鼻鹞眼的男人正在拉满弓弦,弓弦上扣着那支绿色箭头的弩箭。他的后手已经松开,那支离弦之箭眼看就要射出。
何烈山紧张地手心出汗,连迈几步,几乎是跳到下一幅壁画前,可是这幅壁画没有任何图案,是整幅的血红色,甚至连红色的染料淋漓落下的败笔都不曾修饰,一眼望去、瞩目惊心。
叶冬也呆住了,不是被画卷中的故事给震惊,而是被眼前这刺目的血色给震慑住了,这里面蕴含着多少仇恨啊!他注意到了,前后五幅壁画连成一个故事,一气呵成,用尽笔墨,只是最后一幅画卷一反常态,用整幅的色彩诠释了一切,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亡国灭种!不然怎么会如此血腥。绘画之人一定是石堡异族的后人,否则事情的前因后果怎么会如此清晰,壁画除了叙事之外,还隐含着深深的缅怀,甚至还有对异族勇士的赞叹。这一切联系到一起——雪山、神湖、古堡、异族、金翅大鹏鸟石雕、和吐蕃的和亲、对藏区的统治~~~
叶冬突然想到了罗烈之前关于佛教和苯教的那段议论,灵机一动,这里难道讲的是古象雄文明的故事?那这两段故事到底是同一事件的不同版本呢,还是先后发生的两件事情呢?故事从整体细节来分析,绝对不是同一事件;但是如果去掉那些添枝加叶,后人凭空杜撰的成分之外,里面涉及的核心问题却几乎一致,故事里都有一位神秘的妙龄女子,故事里都有一个传递信息的藏族仆人,故事的最后结局都是异族首领被截杀,除了时间、地点之外,连伏击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叶冬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之前在密道中看到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松赞干布时期,应该和大唐朝贞观年间同期。而眼前的这段故事的发生时间却无从考证,至少自己不知道。他从烈山的表情来看,他也不知情。
叶冬再次怀念起罗烈来,可是想见面的人往往不在身边,人生际遇十之八九如此,也不可勉强。“死了张屠户,不吃混毛猪”!叶冬又重新按照顺序看了一遍,心里才算有了些自己的判断。他收回目光,望向烈山,烈山依旧站在那幅刺目的色彩之前,浑身上下似乎镀上了一层暗紫色的光晕,这样的背影再加上这样的画面,让人产生了一种诡异、恐怖、悲凉的感觉。
叶冬拉了他一把,问道:“跟着感觉走先生,你现在的感觉如何?是被这幅连环画给震慑住了,还是勾起了你的哪段思绪?说来听听!”
烈山没有说话,依旧盯着面前的石壁,叶冬又凑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仔细端详着洞壁上的画。整面岩壁上都是颜色鲜艳的深红色,没有什么暗纹之类的玄机,也并无特别之处,他不明白烈山为什么会如此痴迷?
叶冬又问:“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烈山这才恍然惊醒,说道:“你看过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吗?”
还不待叶冬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叶冬干巴巴地张了张嘴,硬生生地吞回“没有”两个字。
就听他说:“你要是看过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就会发现面前的这副壁画的色彩有多么不寻常。”
这回终于轮到叶冬发出感慨,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怎么不寻常?你别卖关子了,烈山,你要是再这么故作深沉,我可就不听你唠叨了!”
叶冬欲擒故纵,其实他很迫切地想知道烈山到底看出什么端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