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接着说:“要说哪里不寻常,就必须先要说说颜料的问题,过去古人绘画,特别是壁画、岩画,不像咱们现代人,直接去买颜料就可以作画了,而是需要自己调,甚至自己从天然中去取材,才能使石壁上的绘画呈现出五彩纷呈的色彩。人类最早的壁画出现在西班牙尼尔加的洞穴和法国阿尔卑斯大区的萧韦岩洞,伊比利亚半岛东部的地中海盆地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史前遗迹,里面就包含了不少的史前壁画,这些壁画绘制于距今至少三万年以前。科学家们考证认为,这些原始绘画应该是尼安德特人的杰作,也有学者认为是出自早期智人之手。在同一时期,也就是旧石器时期的岩画,在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也有发现。至于咱们中国的岩画最早出现的年代,是在旧石器中晚期,以阴山岩画为代表。我想说的不是关于岩画、壁画的历史,而是说颜色。在这些刚才提到的史前壁画中凡是涉及到颜色的,逃不出四种:黑、黄、红、褐。红色作为一种亮色很受史前人类的推崇,被广泛使用,这里面除了美学方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因素,是因为赤铁矿分布广泛,赭石便于获得。所以红色就成了当时的人类最喜欢使用的颜色。它取自于天然,拿之即用,不费气力。按照今人的科学观点来看,这些被用来绘画使用的赭石,或者土红色粉末就是赤铁矿,富含三氧化二铁,可作为红色的颜料使用,不单用来作画,也可以涂染兽皮。之后,随着朱砂的发现,朱砂红也开始被广泛使用,这在《神农本草经》中是有记载的,但是它和赤铁矿粉的颜色色差明显,朱砂红的颜色更加鲜艳,稍稍偏紫红色。到了商周以后,用矿石作为颜料的方法逐步被更进步的手段所代替,这个时候茜草作为染色的主要原料被广泛使用,主要是利用其根部的茜草素发挥染色的功效。这个时期的红色接近鲜红色,但是比较偏粉红,紫红,其颜色无法达到现代电脑调色出来的鲜红那么纯正。再之后,就出现了红花红,这种颜色偏淡,发土色,也很容易区别。在红花红出现以后,又逐步出现了胭脂红色。红花红出现的时期,大约就是在唐代。回到我刚才说起的敦煌莫高窟壁画,里面大量的使用了红色,我们可以以唐代这一时期的壁画作为基准线,之前的五胡十六国时期,壁画中的红色多为土红色。到唐朝中期以后,随着朱砂和铅丹的大量使用,土红色的使用逐渐减少,朱砂红和铅丹红,也就是深红和玫瑰红被广泛使用。但是朱砂红可以同鲜红色一眼识别出来,至于铅丹红,偏黄、偏褐、偏红,也不是正色。随着唐晚期的到来,土红色再次占据上风。这和西北地区大量的赤铁矿被发掘有很大的关系。在敦煌壁画中,有很多种红色,至今色泽鲜艳亮丽。据科学考证,这是因为当时的画匠使用了多种颜色进行了调色,才得到这种鲜艳的颜色。但是无论古人调配得多么用心,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红色依旧和现代工艺手段调色出来的红色有很明显的差别。了解了这些之后,你再看看面前的这幅画,你就会发现它的不寻常之处!”
叶冬一边听烈山讲,一边望着面前的洞壁,他似乎若有所悟,心里暗暗吃惊。叶冬不懂美术,于颜色之道更是一窍不通,但是直观看来,这里的红色颜色纯正,既不是土红色,也不是绯红色、茜素红、胭脂红、紫红,而是刺目的血红色,如鲜血一般,甚至能够感觉到其中有粘稠的质感,在洞窟相对湿热的环境中,显得更加鲜艳夺目,淋漓欲滴。
难道是?叶冬惊呼出来:“是鲜血!”
烈山点头赞同。
叶冬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如果整幅壁画是鲜血涂抹出来的,别管是人血还是动物血,这得杀多少只才能涂满整面石壁?他们进来的通路几乎可以用绝径来形容,看来动物的可能性不大,那剩下的唯一答案就是人类。难道画师在这里杀过人,蘸着鲜血作画?不可思议。
叶冬再次计算,一个人的血液总量大约为人体总重量的6%~~8%,正常人的血液量应该不足五升,如果按照1.8升的暖瓶来表述,不过是两暖瓶半的血。他瞠目结舌之际,再次打量面前的石壁,这不是两个半暖瓶能够解决的问题。叶冬吓得倒退半步,惊讶地合不拢嘴。
何烈山还在面壁沉思,嘴里嘟嘟囔囔地连说几声不对。
叶冬问:“烈山兄,哪里不对啦?你别把想法闷在心里,说出来,咱们也好商量商量。”
烈山说:“这和之前的绘画风格不一致啊!故事看来好像有了一个结果,可实际上并不完整。罗烈讲过,古象雄文明信仰的雍仲苯教和吐蕃王朝信仰的佛教并不是截然对立的,两种宗教信仰里面有很多相互包容的地方。而且在青藏高原这片土地上,并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宗教战争,双方还是比较克制的,除了几次灭佛、灭苯个别事件之外,大多数都是在教义上产生分歧、争执。这种血腥的描述手段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烈山百思不得其解。叶冬望着他,并不打断他的思路。
烈山接着说:“而且,在ALD区后来建立了古格王朝,也是藏族的一支,一直以佛教为国教,佛教有持戒,不杀生的戒律;即便在雍仲苯教里,也不提倡血祭,这面血墙是不是有点违背了整个藏地的信仰了。按照咱们汉人的说法,这有点大逆不道,会遭天谴的!这种倒行逆施的行径真的是出自当时的画师之手吗?”
叶冬终于听明白了他的疑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何烈山要干什么,追问:“你的意思是这面血墙不是当时的画作?难道你怀疑这里被后来人涂抹过,这片血污遮盖了原有的画面?但是,这种猜测能成立吗?谁会这么干?到底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放下这些先别说,这得杀多少人才能达到这个效果?尸体又在哪呢?不可理喻!不可思议!不可!不可!”
叶冬有点词穷,连说两个不可,无非是想加重自己的语气,提醒烈山注意。烈山显然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并没有因为叶冬的反驳而放弃自己的猜测。他是一个行动派,和反动派一样,都属于先干了再说的主儿。立刻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叶冬望着何烈山,正盼着他快点从这里脱身,投入新的探索之中。可烈山竟然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动作,这一系列动作大出叶冬所料。他抽刀在手,趋前几步,双手捧刀,竟然用刀刃在岩壁上刮来刮去,顷刻之间,就有红色颜料纷纷脱落,幸亏这里的湿度很大,颜料和岩壁并没有完全融合成一体,加之库尔喀弯刀锋利无比,两下相加,竟然事半功倍。
叶冬惊呼:“你这是在破坏文物,是犯罪!”
烈山连头都没回,继续行动。
叶冬只好也凑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烈山的刀锋过处嘴里却嘟囔着,“外面的榆林窟保护得那么精心,哪怕壁画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脱甲,都要拼补上去。你可倒好,用刀子刮,暴殄天物啊!”
何烈山没有说话,他想用事实说话,但是真相哪有那么容易显现的。整面的洞壁,画卷巨大,虽然颜料很容易就脱落了,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深深地透过岩壁的表层,形成了一层膜一样的保护层,清理起来不会那么轻松。烈山费了半天的劲,不过抠掉了巴掌大小的一块颜料。
但是,仅此一小片,就足以令叶冬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被抠掉的这片岩壁上,确实还有形象,也可能是岩壁上的暗纹,但是更有可能是一个整体黑色形象的一角,因为其间有不明显的卷曲纹。这种纹路和岩石上的纹路暗合,使人不敢轻易下结论。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距离洞壁的距离太近,画卷的细节被无形中放大,不利于整体审视。但是看到事情出现了转机,叶冬也不再唠叨,从地上捡起一块坚石,站在何烈山的身边,也开始机械般地刮擦起来。
就在叶冬他们破坏壁画的同时,老刘等人已经爬到了叶冬他们找到老叶短信的猫耳洞。三个人累得浑身乏力,包刕的情况还好。但是罗烈已经累得四肢突突乱颤,满头大汗,近乎虚脱。他们只用了三个小时,就爬完了叶冬二人近六个小时的路程,这种强行军,而且是用爬这种姿势来完成,可以说令人欲哭无泪。
老刘坐在地上,像开火车一样拉着风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包刕也是一脸的疲惫,对二人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前面探探路!”
老刘摆了摆手,示意请他自便。缓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平复下来喘息。他掏出烟,点燃一支,一边缓缓地吐纳,一边开口问道:“罗老师,你受苦了!早说不让你来,你偏不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罗烈苦笑着回答:“我怕叶冬他们出事,不来心里不甘,咱们出来的时候是四个人一起的,回去也不能落下一个人。”
老刘点头,从包刕的背包中掏出水瓶,自己先喝了几口,又递给罗烈。
他自嘲般地笑着说:“真想不到,万佛峡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条密道,没准下面就藏着宝藏,看来咱们要发达了。我说罗老师,等发了财,我花钱给你捐个校长当当,回头咱们老哥几个的二代都去你那里读书,美事一件啊!”
罗烈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说:“这可不行,即使发现了宝藏,也属于国家;再说,校长有什么可当的,我已经辞职了。我要是将来赚到钱,我想开一家私立图书馆。”
老刘笑着接过话茬,说:“也行啊,罗老师,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有了钱,你就是开一家世界级的图书馆,我都举双手双脚赞成,这是全世界人民的幸事。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别那么教条,万一真有宝藏,你也得容我拿几件出来,人不能光靠精神活着,得有钱才能活得滋润。钱是什么?钱就是宝物,宝物就是钱。这眼下的密道就是咱们金光灿灿的康庄大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
老刘的话音未落,密道中就传来了包刕的脚步声,从声音上能够听得出来,他走得很急。
老刘钻出猫耳洞,用手电筒照射过去。一眼就看见包刕,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老刘忙问:“你见了鬼了!怎么这么惊慌失措的?”
包刕的脸色更加阴沉,一字一顿地说:“前面很奇怪,你们应该和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