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烈山对于叶冬的斧凿之词,哑然失笑,两个人依旧在光明中摸索前进。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光明于人类而言,往往代表着一种希望,一种进步。但是此刻,光明却代表着未知和神秘。
其实,和博大的自然界相比,人类是渺小的,人类的视力能够感受到的可见光谱——只在区区的380~760纳米之间,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出现光的蓝移和红移,人类在不借助仪器仪表的帮助下,就无法感知。如果从理论上来讲,人类和睁眼瞎区别不大,甚至不如某些动物。而且,即便在可见光区,人类看到的也是过去的时间。太阳距离地球约1.5亿公里,光线需要经过八分钟的时间才能够到达,换言之,人类活在过去的时间里,看到的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这还不包括星光璀璨的夜空中那些闪烁的恒星,在它们的时光中,人类显得更加茫昧、幼稚。可见,人类本身就是一群可笑的动物,明明活在已经逝去的时光里,却拼命地追寻未来的奥秘,那么当下呢,当下在哪里?很显然,当下被人类给忽略了,弄丢了,这难道不可悲吗?
烈山和叶冬徒生感慨,却无可奈何。每当他们前进一步,光明也会退后一步,那光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们唯一的希望来自头顶,他们盼望着能够看到洞顶,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叶冬苦笑着问:“咱们万一走不出去了,你会有遗憾吗?”
烈山答道:“当然会的!”
“遗憾什么?”
“很多很多,比如东升的朝阳、西坠的桂轮、和煦的春风、芬芳的花香、钱塘江的大潮、西湖的秋月、玉龙的雪山、黄果树的瀑布~~~还有很多很多,像SC的麻辣火锅、东坡墨鱼、龙抄手,JS的三丁包、水晶肴肉、藕粉圆子,HB的热干面、清蒸武昌鱼、三鲜豆皮,ZJ的东坡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SX的羊肉泡、肉夹馍、黄桂柿子饼,GD的煲仔饭、白云猪手,SX的刀削面,AH的臭豆腐,YN的过桥米线,GZ的花江狗肉;还有我最爱的HN口味虾、龙脂猪血、剁椒鱼头、毛氏红烧肉,每次去长沙都会流连忘返。还有SH南翔小笼、栥饭团、油墩子、梅花糕,那些东西摆在面前就该知足,精致得如同一件工艺品,就像SH人一样活得体面、精致。当然了,还包括你的家乡——BJ多么美丽的古都啊,前门的正阳楼、故宫的三大殿,八达岭的长城、京西的颐和园,可惜这些已被高楼大厦环绕、包围,不伦不类、看着让人心疼。更别说全聚德的烤鸭,东来顺的涮羊肉,独一处的烧麦,老BJ的炸酱面,这些都是我的最爱。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还有很多很多的奥秘就会被我们错过,那将让我们抱憾终生——比如HN新郑的裴李岗文明、HN渑池的仰韶文明、横跨江浙两省、太湖流域的良渚文明、与良渚文明齐名的LN凌源的红山文明、SD泰安的大汶口文明、还有分布于黄河中游SX西安附近的半坡遗址,SX临潼的姜寨遗址,以及它们所代表的仰韶半坡文化;分布于黄河下游的,以SD历城龙山镇城子崖遗址为代表的龙山文化;以HN偃师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夏文化,还有以SC三星堆遗址为代表的古蜀国文化,以HN郑州二里岗遗址、HN安阳殷墟遗址为代表的商文化,它们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怎么样传承下来的?这些都需要我们去探索、发掘、研究!张光直先生提出的中华文明五大圈互动说、李学勤先生、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多元一体说、还有曾经主持发掘BJ周口店遗址考古的,被誉为‘仰韶文化之父’的瑞典人安特生提出的华夏文明西来说,傅斯年先生提出的夷夏东西说、蒙文通先生提出的上古文化三来说,徐旭生先生提出的华夏、东夷、苗蛮三分说,到底哪一种学说才是历史的真相?这些都需要咱们去追寻。要是咱们就此被轻易地困死在这里,一切都无从谈起。”
烈山说得很急,转瞬之间,大半个中国,上下五千年,竟被他说得有条不紊。这些话显然并非突发奇想,乃是日积月累、朝思暮想的结果。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叶冬,坚定地说:“我们必须要走出去!”
叶冬的眼眶里有些潮润,他从来没有想过,烈山竟会有如此博大、锦绣的胸怀,他的话足以使人振聋发聩;同时,也让自己想到了父亲。在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像父亲一样坚毅、果敢,就那么真挚地望着自己,告诫自己:“要勇敢,要坚强,决不能放弃!”叶冬不由得握住了烈山的大手,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他们两个人飞越万佛峡,找到神秘的石窟密道,到一路爬行,最后落入地下洞窟之中,前后已近十多个小时。两个人的饥饿感并不强烈,只是觉得口渴难耐。本来,这无休无止的爬行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体力,现在地下洞窟之中空气湿热,更让他们难以忍受。
烈山和叶冬托着疲惫的步伐,只管跟着感觉朝前走,并不辨东南西北。他们面前的蓝色光晕逐渐发散开来,光明也渐渐地变成淡红色。就在两个人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堵岩壁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叶冬面露惊喜之色,叫道:“烈山,你看,咱们终于到边了!”
是啊,终于找到了洞壁,他们就像迷失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终于靠上了希望的彼岸。
烈山走到洞壁前,把脸紧紧地贴在岩壁上,岩壁是潮湿的,透出凉气,立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顺势以耳伏壁,屏息细听,就听到石壁上传来了潺潺的水声,在这种声音之中,还伴有节奏鲜明的啵、啵地击打水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打水漂。
叶冬也靠在洞壁上,给了洞壁一个大大的亲吻,水汽从石壁上融入他的脸颊,滋润着他干裂的嘴唇,这让他感到一阵酣畅。
烈山惊呼:“别喝这里的水,可能会有毒!”
叶冬吓得向后一闪,瞬间和洞壁保持了二十公分的距离。烈山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洞窟里如此怪异的光照,和奇特的结构,都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两个人稍事休息,便沿着洞壁前行。说来也奇怪,洞壁前方的光雾似乎具有魔幻的色彩,每行至五百余步,前方的光雾就会变成暗红色,之后就又变淡,逐渐成为蓝色。
叶冬累得几乎迈不开腿,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看到三次暗红色的光雾。叶冬实在走不动了,颓然坐到地上,难耐地吞咽着唾沫,可口腔里全是干涩的,口不生津,哪里还有一点湿气。
烈山也叉着腰,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说道:“不对头,看来咱们还在原地绕圈。”
叶冬也深有同感,只在内心深处暗暗祈祷,希望这不是真的。他在心里简单地计算过:尽管他们两个人脚步蹒跚,但是一步的距离至少能够达到六十厘米,如果按照脚步计算,整整一圈就是三百米左右。这说明他们碰到的这堵洞壁,是洞窟内的石柱,形成了内圈。
但是,为什么他们感觉不到在绕圈呢?他突然灵机一动,一个名词从脑海里冒了出来——眼动理论。没错,就是这样,因为在现实的生活中,往往存在比较多的参照物,所以很容易轻而易举地判断出直线、斜线、圆的特征。但是在这里,在光雾的干扰下,并没有明显的参照物,他们在沿着洞壁前进的同时,视觉会帮助他们不停地修正他们的判断,误以为一直在沿着洞壁走直线,殊不知实际上只是原地绕圈子罢了。
想清楚这个问题,叶冬立刻告诉烈山:“咱们不能再走了,咱们在绕圈!”
烈山虽坚毅,但体力严重透支,也颓然倒地,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叶冬接着说:“别着急,绕来绕去只会把体力耗尽,咱们最好先想到好办法,才能找到出路。”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洞窟里只有啵、啵的声音按照节奏,不急不缓地响起。
烈山突然问道:“如果咱们都是盲人,会如何选择?”
叶冬噗嗤一笑,回答:“靠声音、靠气味、靠盲杖!还有盲道上的标识,和好心的红领巾,尽职的交警叔叔。”
烈山没有被他逗乐,盯着他,接着问:“如果在乡村,万籁俱灭、气味全无,没有盲杖的帮助,交警也不存在,好心的小朋友都回家睡觉了,那盲人是怎么找到家的?”
叶冬愣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有考虑过,一般的盲人朋友是不会在大半夜轻易出门的,虽然在他们眼中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别,但是涉身险境,特别是何烈山所描述的万籁俱灭、气味全无,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这准会让盲人朋友身边的亲人们担心死了,所以大多数的盲人朋友都很敏感,很会替周围的亲友换位思考——不会在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外散步的。
其实,叶冬早明白烈山的用意,他觉得唯一可能的答案是:“在所有盲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地图,这张地图是靠着感觉绘制的,辅以平时对周围环境的细致体察。如果是在一个陌生的、黑暗的环境里,盲人依赖的是本能和强大的内心世界。他们更安于眼前的无奈,自然少了常人的慌乱,这才是他们能够脱离险境的真实原因。但是这属于无招胜有招的套路,没法用科学手段来解释,叶冬疑惑了,望着烈山、摊手表示无奈。
烈山自问自答:“也许在所有的感觉都不可靠的时候,只能寄希望于我们的内心世界了!”
叶冬哈哈大笑,说:“恕我孤陋寡闻,你这个招好强大,和扔鞋没什么区别。”
烈山一愣,随即脸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