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看到这里,叶冬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不是接亲的队伍,这还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这支队伍声势浩大、人员众多、连绵如雁阵,络绎数十里。新娘子豆蔻妙龄,骑着藏马,身穿藏族服饰,佩戴金银饰物,光彩照人。在这只队伍的后面还有成群被驱赶的牛羊。
叶冬心里疑惑重重,这是什么意思,换亲?不像,明显接亲的双方不对等,石堡里的一方态度倨傲,门开半扇,也没有陪嫁,只是一群人簇拥着新人;而石堡外的一方,态度庄重、场面盛大、陪嫁丰厚,新娘子也是年轻美丽。这到底是真实的事件呢,还是绘画者想象中的场景?
叶冬带着满腹狐疑,继续向前爬去。
前方的画面突然暗淡了下来,是一座空旷的石室,石室中没有窗户,只点燃着一支白蜡,光线十分昏暗,石室的四角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一张孤零零的大床摆在石室正中,床上端坐一名藏族女子,妇人打扮,面露愁容,脸色惨白,俊俏的脸上满含恨意。在她的脚下,跪伏着一名藏人,以头戗地、战战栗栗。藏族妇人手里托着一包绿松石的头饰,朱唇微启,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整个画面空落落的,两条细长的人影成了画面的主旋律,更加衬托出画中女人怨毒的表情,特别是眼中射出的两道寒光。
叶冬感觉到一种不寒而栗,仿佛画面中的女人随时可能会破壁而出,站立在他们的面前,他顿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不自在。这幅画想要表明的意思很清晰,就是仇恨、阴谋、黑暗~~~
叶冬加快了爬行的速度,似欲逃走。
再往前的一幅壁画,和之前的那一幅从构图、色彩、技法来看,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就是画卷中的屋子亮了许多,有一名藏族青年徘徊不语,他身材高大,服饰华丽,和文成公主入藏图里的藏王形象一致,这个人应该是松赞干布。一名藏族仆人,跪在他的脚下,身体挺直,面目狰狞,双手举过头顶,手中托着一物,正是那包绿松石头饰。画面中的藏王脸色通红,眼中冒着怒火,双拳紧攥,一副暴怒的神色。
叶冬大致看明白了这两幅画中的联系,肯定是前一幅画中的女子让仆人将这包头饰交给藏王,意在激怒他,而藏王显得怒不可遏,正中了那妇人的圈套。可是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按照三幅画的联系来看,那名藏族妇人是被嫁入豪门的,可是为什么又孤苦无依、独守空房呢?而从服饰来看,她是藏王的族民,甚至有血亲关系。这从年纪上看,是完全符合判断的,她为什么要激怒藏王呢?
叶冬和烈山急于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拼命地向前爬去。果然,答案就出现在壁画里,后面的一副壁画说明了前面两幅的阴谋。
在一片怪石嶙峋的山楞间,刀光剑影,埋伏下不少的藏兵。在山楞之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原,牧草茂盛,天际寥廓。在草原中,一支狩猎的队伍正在散开队形,骏马奔驰、猎狗欢跳、苍鹰凌空扑击,马上的异族勇士,正张弓搭箭,瞄射草丛中的野兽。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一名勇士,身材健壮,面目清秀,头戴翎羽冠,身披豪裘,正扬着马鞭,仰天大笑。在他的马前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藏獒,似乎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正在不安地四爪刨地,它眼睛盯视的方向正是那一片黑色的山楞。
狩猎者的漫不经心和埋伏者的凝神戒备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画面很大的尺幅虽然描绘的是蓝天、白云、绿色的牧场、游戏的狩猎者,但是更衬托出埋伏在一角的藏兵的阴冷、恶毒。整幅画卷无形中产生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一种迫在眉睫的感觉油然而生。
叶冬和烈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们同时感觉到了那股凌厉的杀气。
果然,在这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画作之后,就是一幅血淋淋的虐杀的场面:藏兵们挥舞着藏刀,驱驰着战马,呼啸而出。异族勇士们惊慌失措、仓促布阵,但是势单力孤、不堪一击,以致全军覆灭。整个画面似乎淌着血,直到藏王挥刀砍向为首的那名异族首领的头颅,随着藏刀发出的寒光和异族首领眼中的惊恐,画面戛然而止。整幅画中间这把带着血影的藏刀,仿佛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为这幅画卷做出最完美的诠释。
看到这里,两个人完全明白了,这是一场阴谋。藏王趁异族首领游猎之际,发动了闪电袭击,一举歼灭了对方,完成了斩首行动。整个故事由七幅画卷构成,生动完整地记录了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故事中的异族首领,肯定居住在那座戒备森严的石堡群中,按照那座石堡的建筑水平来分析,他所统治的国度,国力雄厚,强大异常。而从藏王采取和亲这种外交手段来看,吐蕃王国一方处于明显的劣势,很希望能够和这支神秘的异族缔结同盟关系,可是事情在那个妇人的身上发生了改变,从而演变成一场血淋淋的杀戮。其后的事情不言而喻,藏王取代了异族首领的地位,统治了整个青藏高原地区。
叶冬于藏地的历史知之甚少,仅能从中看出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松赞干布时期,至于神秘的异族是哪个民族?这场阴谋在历史中是否真实发生过?这个阴谋对后世的影响如何?则一无所知,无从判断。
叶冬诚心求教:“烈山,你看明白了吧,这到底讲的是什么事件?”
烈山搔首,嚅嗫良久,才说:“看是看明白了,但是我不知道这里描述的是什么?要是罗烈在就好了,他准能说出个道道来。”
是啊,叶冬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有点想念罗烈,要是他在,准能轻而易举地帮他们答疑解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叶冬阴沉着脸、感到一阵气血翻腾,一种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前面洞壁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重新陷入蓝色的光芒之中。洞壁的四周,壁画再次消失,只有白色的多面晶体,散射出七彩的光晕,像是一颗颗夜空中的星,璀璨明亮。
他感到一阵头晕,仿佛真的置身在夜空之中,周围是苍茫的牧野,天与地交错、颠倒、融合~~~,分不清哪一颗是天上的星,哪一团是地上的火。这些星火,忽远忽近,飘忽闪烁,似乎是一群顽皮的精灵在和他们游戏。
烈山轻唤着他的名字,“叶冬,叶冬,你怎么了?千万别睡,咱们得坚持到底!”
叶冬没有任何反应,安详得如同被母亲孕育在子宫中的胎儿。周围的洞壁在渐渐地收拢,这种收拢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收拢,而是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膜将他们紧紧包围,同时产生了令人昏昏欲睡的错觉。要不是烈山经过特殊的训练,恐怕也不能抵挡。
可是,叶冬已经不行了,他爬行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手脚机械般地抽搐,其姿态一顿一顿的,怪异如僵尸,仿佛着了魔一般。他紧握在手里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麻木地向前爬去。
烈山一惊,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脑中,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拾起弯刀,在叶冬的小腿上轻轻一划,刀锋刚刚挨到叶冬的裤腿,那绵软的布料便随着刀锋起处,裂开一道口子,冰冷的刀锋瞬间在叶冬的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从伤口滚出。
此时的叶冬正在流连于繁星满天的夜空,心里正哼唱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一首优美的鲁冰花还没有唱完,他便感觉到小腿上的疼痛。他浑身一颤,如梦方醒。这才听到烈山的呼唤,不解地抱怨道:“你干什么?”
说着,他扭回头,看了看发出疼痛的部位,这才发现是被烈山割了一刀。
烈山解释道:“你刚才怎么了?动作很奇怪,像僵尸!”
“胡说!我能怎么了,往前爬呗,你可真下得去手,我又没得罪你。”
叶冬的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也感觉到自己刚才那一刻魂飞天外了,在之前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是没有记忆的,只有星星,和自己心里哼唱的那首歌。此外,还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给烈山,他看到了母亲,母亲依旧年轻,容颜比照片中还美丽,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正向他招手。
烈山问:“你看过《鬼吹灯》和《盗墓笔记》吗?”
叶冬答:“坑太深,没时间追下去,看过一部分。你是想问胡八一,还是张起灵?”
烈山轻声笑了起来,声音被传出去很远,回声被扭曲成一声叹息,像一名深闺怨妇,自哀自怨。就听他说:“书里提到过玉胎、昆仑胎。如果硬要把这些观点科学化,似乎可以解释为琥珀。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咱们好像在作茧自缚?没准会被困在这里,千百年后,真成了琥珀?”
叶冬也笑了笑,自嘲般地回答:“你想得美,开辟鸿蒙、天地造化,古往今来,就那么一块石头,胎化成美猴王,别人没有这个造化,更别提你我。《红楼梦》里提到的那块顽石美玉又如何?经过女娲娘娘的淬炼,无才补天,熬了那么多年,仅仅化作一缕精神,随神瑛侍者坠入凡间,幻化出一场风月而已。烈山,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爬自己的路吧。这种造化我们是赶不上的,咱们俩就是土拨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