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不远处的村庄火光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月亮被云朵遮掩,这条羊肠小道在夜里并不能看得真切。
“呼哧、呼哧。”
中年人骑在马上,心头很是慌乱,不断喘着粗气,一面挥舞着马鞭,只恨不能更快。
汗珠密布在他的面庞上,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眼睛下面有着鼻子,鼻子下面有着嘴巴。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大粒的汗珠随着他脸上的沟壑顺着划进眼睛。
强烈的酸胀感刺激着他的眼睛,他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他觉得更清凉、更畅快了——此刻,似乎就连紧绷着的心,都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终于逃出生天了。”那人心里这般想着。
蓦地,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前倾倒,伴随着马匹希津津的嘶鸣,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咳咳。”
中年人不自觉地咳嗽起来,似乎是被地上的烟尘呛到,又像是想把喉头那莫须有的血咳将出来。
他强支撑着身体站起,低着头不断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他突然有些恍惚——就像以前一样,他把这归结为身体的原因,他总是在蹲下又站起来后眼前一黑,神智恍惚。
自己也老了,他心里这般想着。
他觉得后背有些凉,似乎胸前有着什么东西,但他始终看不是很清楚。
他颤巍巍地,几乎要软倒下去了,向前又踉跄了几步。那是一把带血的刺,从他的身前探出来,他终于看得真切了。
他觉得喉头有一点甜,有一点腥,殷红的血从他的双唇滑出来——很慢,也很黏稠。
他的感官能力正在不断地被蚕食、被剥夺,四肢也开始绷紧,膝盖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软倒在地上,感受到的,仅剩那喉头的腥甜。
我终于要死了吗?
脚步声正在接近,他的头靠着大地,听得真切。但他已生不出其它心思,他曾设想过自己死亡的无数种可能——除了这种。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即将死亡之前,如此平静。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在趁着这生命最后的光景,感受“存在”本身。
......
他终于死了,那土匪又不厚道地补了他一刀。
那土匪把中年人背后的刺剑拔出,又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开始摸索起他身上的金银财帛。
“二当家的这安排真是稳当,大鱼小虾全都不放过。”
路旁树后面又钻出一个人,手里擎着弓箭,感慨道。
前面那土匪仍旧自顾自地摸索着,头也不回地道:
“嘁,你也不看看是谁。二当家的安排,能出错吗?你别光站着,赶紧把这马給弄到旁边去,后面说不定还有人来呢。”
......
“停下。”
普朗克伸出一只手,示意西岚兄妹停下。
“怎么了?”
“你们听到声音了吗?前面出事了。”
“什么声音?”
“应该是刚才我们被偷的那匹马发出来的。”
“估计是摔了,正好找那孙子算账去。”
“我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也听到了,咱们还是小心点吧。”莉露卡轻声道。
“前面太黑了,走慢一点。”
普朗克缰绳一拉,双腿一夹,催着马儿缓步向前走。
马蹄跨过细密的草丛,踩过低矮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匪徒像是静默的野兽,紧紧地攥着手上的武器,蓄势待发,等待着猎物进入自己精心布置的蛛网之中。
他们屏起呼吸,眼睛几乎不可查地眯起,死死地盯着前方。
这死寂的夜,就连听力也似乎被无限放大了。除了呼吸在胸腔发出的声响,能听到的,就只剩下那不远处的马蹄声。
近了,更近了。
弓箭手拉弓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有点紧张,他还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
他极力想平复下他的心情,想让自己的身体争气一点,但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他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猎物,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弓。
不知名的虫豸爬到他的身上,汗珠开始从他的脸上浮现,他有些痒,他很想抹掉脸上的汗,再用力地抓痒,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强迫着自己看着弓箭,又看着前方的路,他不知道该看哪里了,他有些烦躁,那些该死的念头在他心头上挥之不去,他觉得他的感官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那么痒,那么难耐。
终于,一颗汗珠滑进了他的眼眶,他放下了弓箭,尽情地揉着眼睛,擦掉面上的汗珠,尽情地抓痒,他畅快极了。
另外一人终于看不下去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踢得他痛叫出声,身旁的灌木也被他撞得开始耸动起来,落叶掉落在地上,发出漱漱的声响。
“有情况。”
这次西岚也发现不对了,拉起缰绳,停驻在了那里。
普朗克也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枪,警觉地看着。
他转头看了西岚一眼,西岚使了个眼色:
“我过去看看。”旋即翻身下马。
他并没有选择径直走过去,而是俯拾起路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
一声痛叫传出,西岚也反应过来了,赶紧翻身上马,准备往回走。
不料一支箭矢却是犹如毒蛇在黑暗中展露的獠牙,迅捷且狠辣,刺进了西岚的右肩。
此刻的西岚刚刚翻身上马,猝不及防地被射中一箭,差点又摔下马来。
就在此刻,另外一名土匪身形暴起,大砍刀被他从背后拔出,雪亮的刃口透着彻骨的寒意,刃口所向,竟是莉露卡他们所在的那匹马的后腿!
先把猎物弄残,再慢慢地戏弄,这可是土匪们一贯的把戏。
他那阴恻恻的面庞上先是微笑,继而狰狞——变成狞笑,继而开花——十分搞笑。
“嘭!”
伴随着一声枪响,硝烟的怪味开始弥漫,马儿们受到了惊吓,两只前蹄弓起,就连缰绳似乎也不那么好用了。
西岚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莉露卡控制不住马儿,只得死死地抱住马的脖颈,生怕自己被甩到地上,幸而普朗克及时地抓住了缰绳,这马才不至于狂奔而去。
但是死亡的阴影仍旧笼罩在他们头上,那个弓箭手仍旧隐藏在暗处,他是那高悬于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若他再有点耐心,那么普朗克一行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个弓箭手,那个拿着弓箭的土匪此刻正满脸煞白,他认出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鼻的味道,他认出了普朗克手上拿着的物件,认出了那仍飙着血的,同伴的半个脑袋。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了,至少拿出了一点作为土匪的素质。敌人虽然拿着火铳——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但是这并没有对现在的形势产生影响:敌在明,他在暗,主动权在她的手上。
这是最好的消息了,不过,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从旁边的箭袋里抽出一根箭矢,熟练地搭在弓上,挽起,逐渐拉至满月。
“嗤。”
箭矢猛烈地射中了仍处在狂乱之中的马,希津津一声惨嘶,强烈地疼痛使得马匹跪伏在地上,普朗克也跟着摔了下来。
眼见威胁在侧,普朗克那还顾得了那么多?
一个翻身,对着箭矢来的方向胡乱地开枪。
子弹射中地面击得砂石飞起,普朗克出离愤怒了,砂石被激起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子弹击中人体发出的类似击水的声音彼此交错,他足足把枪上一排的子弹都射光,才停止了射击。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是闻不到这已经浓到无以复加的硝烟气息。
莉露卡此刻正扶着她的哥哥,脸上写满了惊恐。
待得他们缓过神来,才急忙站起。
“拿好东西,这两边的路都不能走了,马的目标太大,咱们不要了,我们往这边走。”说着就背着行李,纵身跳下。
这小路两边都是这村庄的果园,树木丛生,土匪们要想从这里追击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下,一场看似无法被化解的死局,似乎已经出现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