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娘的指甲钳在肉里,脸色不好到极致,几乎让人有种她随时会倒下来的错觉。她伸手,推开。
入室是意料之中的一片迷乱,满地华裳。呵、那腰带上的青竹,可不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鲜绿,此时正像是无声的嘲讽。她冷笑、冷眼看着那安然入眠的两人。旁边那个,几天前对她甜言蜜语的夫君,旁边那个……苏玥娘蓦的睁大眼睛,那凸起的弧度…她退后几步。若不是有人在场,她几乎都可以笑出声来。她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捉奸在床的好戏,原来…不过是提前揭露一场恶心的真相吗?
“真恶心呢!”她勾唇,吐出一句。“二叔,你巴巴让我看这些,有几个意思。是想让我动胎气,提前把赫连夫人的位子让出去,好让你女儿上位?”她高傲的昂起下巴,死死的把眼泪逼回去“让您失望了,我一日不死,你女儿就算进了赫连府,一辈子也是我脚下的贱奴!”此时此刻,她仅剩的,唯有她的高傲、也只有她的高傲。她转身,掩去满眼的污秽,决绝般的离去。
“您满意了?”赫连渊从床上坐了起来。在玥娘推开门时,他早就醒了。纳赫连芊芊,是不得为的事。可他宁愿不是在这种场景,让玥娘知道这件事。他会想出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总会比这种结果好得多。
他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回去,在拿起腰带时,他的手颤抖得紧。眷恋的抚摸着平滑的丝线,多好的绣品呀!可掉在地上一次,终究还是玷污了。
“三日后,我来纳妾。”床上躺着的赫连芊芊,禁闭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发生许多事,也可以消失许多事。
比如曾经赫赫有名的江州苏府,一夕败落,难成气候。比如成亲两月恩爱的枕边人,与她人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还即将入府。算起来,赫连芊芊的孩子,有的时辰,还比她早呢!
人生就像一场戏,有的人注定演的是场悲剧。
就像她,在仇人面前,还不是能演着端正贤惠的赫连夫人,替夫君纳妾?她望着赫连渊,赫连芊芊,脸上洋溢的欢喜,神情中的爱恋。呵、真是一出好戏。
因为纳妾,不是正房,赫连芊芊没资格穿正统的红裙,也只选了偏红的粉色。
丫鬟早就把主母茶递到赫连芊芊手上,可赫连芊芊别扭着,仗着自己七个月的肚子,愣是磨磨蹭蹭,不肯跪下。
“芊芊身子重……”他满嘴苦涩。
赫连芊芊面上一喜,更加委屈的看着赫连渊。苏玥娘几乎作呕。
“夫君……”她笑语嫣然。赫连渊一阵恍惚,自从发生了苏家和赫连芊芊的事,这是他第一次从玥娘口中听到她熟悉的称呼。
“我记得当朝律法明确规定,贱妾入府,行叩拜之礼,敬奉主母茶,主母应允,方成贱妾。反之…不知妾身记的,可准?”
赫连芊芊脸色大变,她好不容易谋划来的东西,怎能被别人用一两句话给挑走。当下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不情不愿的递上主母茶“请夫人喝茶。”心里打定主意让苏玥娘出丑。
苏玥娘伸手之际,她佯装手抖,把茶扣在自己身上,定能让她在渊哥哥心里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她越想越得意,一边翘起高高的嘴角,一边递过茶。
手一使巧劲,“哐当”一声清脆,茶盖子落地,她正准备叫出来,却发现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原来,苏玥娘根本没有打算接她的茶,而是…一开始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茶水半分没有落到赫连芊芊的身上,反倒烫得苏玥娘白嫩的纤背一片红肿,谁怜谁恶,一目了然。
“二夫人这招可过时了呢!难为你了,争宠也争得这般不入流。”苏玥娘慢条斯理的抽回手,擦干手上的水泽,在包了起来。赫连芊芊为了不烫伤自己,特地吩咐丫鬟只用稍热的温水。只是她自幼肌肤娇嫩,才显得这般触目惊心。
赫连芊芊像是被人打了个大耳刮子,脸色涨得通红。她下意识的望向赫连渊,可惜那人却死死盯着苏玥娘用纱娟盖住的手背。嫉妒在她心里疯长。
“礼不可废。来呀!替二夫人上一杯热茶。
一杯滚烫的热茶很快递了上来,苏玥娘亲手送到赫连芊芊面前“请吧!二夫人。”
赫连芊芊警惕的看了一眼苏玥娘,一如既往的表情,发现没什么不同,才伸手。正当她准备递过茶杯时,不料苏玥娘却放开了手。
“啊……”赫连芊芊惨叫一声,跌坐地上,忙的把烫得起泡手收了回来。丫鬟见状,立即把赫连芊芊扶了起来。与刚才那杯相比,这才是小巫见大巫。
苏玥娘淡笑,透出半分狠戾,把剩余茶水放回托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夫人敬茶的方式别具一格,这主母茶,我收下了。”
她抚着隆起的肚子,走了几步路后,没有回头“祝君黒首到老,断子绝孙。”
回廊,苏玥娘被人扯出了袖子,拖住了脚步。“我们谈谈。”赫连渊说。她使力,又拽了回来。
那人还不死心,她拽,他就扯。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苏玥娘不耐烦,赫连渊也失去了耐心。
上前一步,干脆堵住了苏玥娘的路,却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赫连公子莫不是连书都不识?”
赫连公子、赫连公子。他是她的夫,不是这该死的赫连公子。赫连渊愠怒“玥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她拉长尾音,又不屑的哼了一声“你是说‘黑首到老’还是‘断子绝孙’?”她冷眼看着赫连渊抓紧的她的手,恰好按在她起泡的伤口上,手动了动,“怎么,刚纳了妾,就容不下我了?”
赫连渊蓦的松开,他怎么就抓住了玥娘伤着的手,他愧疚不已。“我……并非有意。”他声音涩然响起“孩子是无辜的。”落在苏玥娘的耳里却是无声的嘲讽。孩子、呵、“赫连芊芊肚子里的,几个月?”她直接了当,他沉默不语。
“七夕那三天,你回了赫连府。”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确定。
心底的伤口又被狠狠洒了一把盐,腐烂得血水直流。
算起来,她这胎才六个月。赫连芊芊已经七个月。在她还沉浸在“连渊”的爱恋时,他早就和赫连芊芊珠胎暗结了,是吗?她死死的盯着自己高耸的肚子,又想起赫连芊芊同样高耸的肚子,眼眶红的可怕,冷冷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对谁说“这孩子,来到的真不是时候。”
赫连渊皱眉,怒了半分“你想干什么?”
她静静开口,避开了那个话题“赫连渊,我从来不是良善之人。这点,在我对王文斌出手是时候,你就应该知道。男人左拥右抱的时候还能惺惺作态的恭祝自己夫君坐享齐人之福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若是可能,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了算了。”对呀!王文斌,赫连渊怎么会不记得。一夕之间钱财散尽,挑断手筋,被人丢在小倌馆里,现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苏玥娘抬起手,指在赫连渊的心口处,指尖是冰凉冷漠的华服,再也不是能够温暖她的体温“娶我,斗倒苏家,然后纳妾。这一步步,精心的算计,可真是实打实的好买卖。我只庆幸,自己未曾爱过你。没有把真心,给你这么一个恶心的人践踏。”她其实很想哭,眼睛瞪的老大,干涩到发疼,可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咧起“你颗心,是黑透了,烂透了。赫连渊、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还活着呢?”
“十三岁掌家,我那中饱私囊六亲不认的二叔,如今不过是靠参汤吊着的废人。同年、对我多番挑衅的王家米铺的掌事,如今早就是一抔黄土,次年……”
“够了…”
“啊!我忘了!同为商贾之人,赫连公子怎么会连我的名声都没听过。”凉薄的笑挂在嘴角翘起的弧度上。
苏玥娘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里传来,凉得让人发颤“你说,以赫连芊芊的性子,我若对赫连芊芊出手,她和她的孩子,有几条命够我我玩的,她、能有几分活路?呵、”
苏玥娘转身离开时,他缓缓开口落下一句,眼神不带一分颜色,完全的是冷漠“孩子、换苏家的平安。”
她闭上眼,倔强多时的眼泪还是抑制不住,掉在青石板上,形成淡淡的水圈“好。”她终究、死心了。
“我们不必再见了。”
赫连渊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若是他能知道,大抵、不会让苏玥娘这样带着恨意从他眼前离去。哪怕是一两句的解释。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能说。
赫连芊芊生了个男孩。这消息经过人有意或无意的传来,她听了过后,也是安安静静的为孩子绣着小鞋,仿佛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好半天才应了个不咸不淡的应了个“哦!”禀报的下人一脸茫然,没有得到之中的反应,估计是不知道向主人回答,愣了半天才唯唯诺诺的下去。
她还是恬淡的和丫鬟讨论着新花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时不时的摸着快要临盆的肚子。也只有在看着孩子,感受孩子顽皮的时候,她几近面无表情的冷漠才会有所松动。她其实才不过十九岁,这样沧桑无力的神情并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生产之际,她还是被人动了手脚。那一天,赫连渊带着赫连芊芊和孩子去寺庙祈福,转眼间,她就被“不知名”的下人冲撞,当场见了红。
“夫人……大夫说您,说您郁结于心,本就难以生养。如今又…又有难产的征兆,少爷不在,怎么办呀!夫人?”
耳畔回荡着不知道是那个丫鬟的哭声,还有许多许多的嘈杂声,下腹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两眼一抹黑,神智模糊不清,恨不得死了算了。
可孩子、孩子、她和……不,这是她的孩子。
她揪紧了绑在手上的布,撑着一口气,双眼几乎暴凸“孩子、告诉,告诉他,保孩子。”
她只记得她的下颌被人掰开,灌下一碗苦的倒胃的药,嘴里被人塞了参片吊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