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声音浑厚可是总透着凉意,他说:“抬起头来。”
我抬头,目光所及处,是身着黑青色华服的秦王,衣服上绣着金龙的暗纹,我有些惧怕可还是看着他,没有感情,没有对他的惊羡。
“何以这样望着孤?”
我没有回答他,撇开了头。
他将我安置在秦王宫旁边的一座高台上。我虽然是被献给了他,成了他后宫佳丽之一,但说到底也只是俘虏。他只是软禁了我,不会给我什么名分,我现在只不过是比阶下囚说着好听一点罢了。
父王被软禁在别处,而嬷嬷竟然被准许继续跟着我,这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侍奉我的宫女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来侍奉一个俘虏呢?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将所有首饰都给了那些宫女,只问了他们一句:“你们可听说过韩非?”
“听说过,听闻他的文章写得可好了。”其中一个宫女说。
“但是他入狱了。”另一个说。
“哦,这样啊……”我望着窗外出神,良久叹了口气。入狱了,那就是已经被李斯害死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的宏伟抱负就断送在秦国的监狱中,断送在别人的嫉妒中了。窗外偶有几只大雁飞过,入秋了,大雁都向南迁徙。而我走不了了,这辈子,都只能死在这片我毫不相知的土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王来了,我诧异着他会来高台,原以为他早就将我忘了。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坐着,我也只能陪着他坐。他眉宇紧锁,叹着气,喝着他自己带过来的茶水。我想恐怕外面又是战火燎起,他这次又在攻打哪一国呢?
我望着他,想着韩国被他覆灭的事,竟不知出了神。我没有要怨恨他,韩国国力已经衰弱,被吞并是必然的事。可是我仍然怀念着那片故土,我在农户中玩闹,认识了没落的贵族韩非……
“何以这么望着孤?”他有这样问我。
我瞥开头,还是没有回答他。他没作声,更没有怪罪我。
傍晚的时候,他要走了。临走之前,他回过头来问我:“我从未听闻韩王有一位公主……你……”他没有说下去,俨然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早年留在宫中无用,遂养于宫外,及笄才接回宫中。”我知道,他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看了我一眼:“可有小字?”
我自嘲一声:“不受宠的公主怎么会有小字……但是早年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偷偷给我取名为规。”
过了几天,他将侍奉我的宫女换了一批,随后又命人给我送来了炭火和几件大氅,和那些衣服在一起的,是我早已经送出的首饰。送东西的宫人说:“大王说了,秦地夜寒,又入了秋,还望公主规好生将养。”
我将其中一间裘衣送给了那个传话的人:“也真是辛苦了你们几位,这件裘衣你们就拿去吧,敢问我父亲……怎样了?”
那几个人惶恐的立刻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公主,大王送给您的东西我们怎敢收,韩王,韩王安好,大王将他安置的很好。”说完,便逃似的离开了。
安好?如何能安好呢?国亡了,又是软禁着,如何能安好呢?依着父亲的脾气,恐怕连水也不愿意喝了……
恍惚着又过了一个月,我卧病不起。这病来得突然,我也咳得厉害,嬷嬷熬着夜照顾我,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就算是深秋,秦地也总有大雁飞过,我喜欢这种鸟,翅膀很大,能飞很远,很远。
有一夜,秦王又来了。但我还在睡梦中,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在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我床榻边上正在翻阅书简,他的手边还有许多。药炉上还熬着药,苦涩的清香缭绕在寝殿中。
他发现我醒了,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简和笔,坐了过来。我还是盯着他不放,这个人,是灭了韩国的秦王,是灭了六国统一中原的秦始皇,嬴政。
他忽而笑了,眉眼间再没有凌厉,“何以这样望着孤?”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