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武东镇。冀北客栈。
道莲离去后,几位女尼食罢斋饭,略饮清水,付了银钱,各自相视一眼,就欲起身继续赶路。
却在这时,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端着一大碗热汤,刚好经过,忽然脚下一滑,滚烫的热汤就朝尼姑众洒去。
六位小尼姑,两位背坐已转身不及,两位起身收拾东西仿佛未见,那较年长的尼姑与静怡同坐一条长凳,似乎是唯一注意到的人。
年长的尼姑眉头一蹙,刚欲挥舞僧袍遮挡,忽然斜刺里一个男人哎哟一声痛叫,身子就往尼姑怀里撞去。
那尼姑虽较五位小尼姑年长一些,然而看面向也不过三十来岁,眉淡目清,十分秀气,却是被这一撞惹恼了,她一声轻斥:“着。”
双掌一推,飞来的男子顿时以更快的速度朝原路返回,对面坐着一位青袍老者面色一变,赶忙起身回避,待男子将将飞过自己之时,伸手朝其背后衣领一抓,只听“哧啦”一声,男子上衣撕裂。惨叫着跌倒在桌上,一张八仙桌顿时砸得粉碎。老者扔掉手中破布,一声冷哼,扶起地上那人,转身就走。
却说这边,一尼受阻,滚烫的热汤眼看朝几人泼下,静怡却仍旧盯着桌面,似乎那油腻腻的八仙桌上也有花儿一般,只是一双手,藏在了桌子底下,隐隐散发淡淡清光。
那碗滚烫的热汤,在空气中腾腾的冒着热气,眼看朝几人飞泼而至,却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汤水四溅,竟一滴没撒到六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忽然就脚滑了,没烫着你们吧。”那中年男人见那青袍老者居然逃了,心中狂跳,连连作揖,语气更是谦卑。
静怡微微抬头,拿那猫儿似的眼睛朝这人有些奇怪的望了一眼,接着歉然的道:“是我对不起叔叔您呢,居然没让您泼中,阿弥陀佛,真不静怡的不是呀。”
那中年男人呆了呆,站着桌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忽然间,楼外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接着一群人便涌了进来。当先那人,面色黧黑,身形矮胖,两手各提一把银光烁烁的大斧,满脸杀气腾腾,甫一进门,便张开大嗓门喊道:“金南国来的那几个娘们在哪里?”目光一扫,见到一群尼姑身边那个端着碗尴尬兀立的男人,忍不住嗤笑道:“合进,你可是来伺候她们,骗她们赔你个儿子嘛?”说罢,便提着开山斧朝几人走去,身后那一行人,跟了上来,各负刀剑,转眼便将尼姑众围了起来。
“哼,姓赵的,你来干什么的,我就来干什么的!”那个叫合进的将碗一摔,退到包围圈外,冷冷道。
赵姓男人嘿嘿笑道:“那你走什么啊,来跟我凑一对吗,爷我可不介意和你做个连襟什么的。”说罢,将双斧往桌上一撂,一屁股坐在了道莲刚才的位置。
对面的静怡忽然笑眯眯的道:“大叔您真没礼貌,连个小孩子都不如,活这么大把岁数,倒也难为您老人家了。”身旁那尼姑也坐了下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赵姓男子却哈哈一笑混不在意的道:“小妮子,你要礼貌,叔叔来跟你讲礼貌,刚才那有心没胆的怂货,他儿子去年就死在了你们手里,再说在场这些老少怂货,恐怕没几个跟你们没仇的。”
一旁那年长的尼姑忽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战场杀戮,本不是江湖人所当为。更何况,冤冤相报两国怕永无宁日,故而我等受佛头所托,来中土正是为了重建和平。诸位此举,岂不是因一己之私,又为他人添痛?”
赵姓男子冷冷的瞟了一眼那说话的尼姑问道:“阁下是这一行的头头吗?在下贺州赵福德,敢问高姓大名?”
尼姑轻轻道:“贫尼法号静安,见过赵施主。”
赵福德微微笑道:“我知道诸位要去京都,我也不拦你,把这些小尼姑留下便可,反正路上也是拖累不是。我也不会要她们性命,只是希望,能在我儿坟前跪上个三天三夜,再磕几个响头,此事便算了了,我还保你贺州一路安全无虞。”
静安听罢,略微思索,竟然点了点头,开头道:“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若执意如此,请把贫尼留下,让静怡师妹进京便可。”
赵福德没想到她会答应,愣了愣,伸出拇指赞道:“好尼姑,倒是姓赵的我看轻了你们这群女人了,就依你所言又如何?”
那静怡听到此处,就欲开口,却见几位师姐皆眉目低垂,不言不语,她转头看向静安,静安也是一脸平静,忍不住轻叹了一下。
自赵福德前来,小楼诸人一直静观其变,寂静无声。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呵呵呵~,赵福德你家大业大瞻前顾后,老乞丐我却是个无家无亲之人,不知道这些人,我杀得不杀得?”不知何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者,他双目微闭,斜靠在门框上,一把黑亮的阴沉木拐棍放在身侧,一只手耷拉在上面,指尖轻轻的敲击着光滑的棍面,一下,两下。
赵福德看见来人,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来了,略一沉吟,微笑道:“李老爷?什么风把您都吹来了?”说罢,起身便朝那李姓老人走去。
老者眼睛也不睁,懒懒道:“当然是一点歪风了。”
赵福德走到近前,微微苦笑道:“李老您这是要?”
老者眼睛睁开一丝,瞥了一眼门外的天色,道:“六个人的命。”
赵福德笑得更苦,把嘴凑到老者耳边一阵耳语,老者略微思索,却摇了摇头。
赵福德叹了口气,转头对六人略一抱拳:“诸位,抱歉了。”一招手,连同一群随从,一行人又匆匆离去。
门外,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老者仍旧靠在门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拐棍,忽然开口道:“老人家怕生,没事的人都回去陪婆娘睡觉去吧!”
楼内众人,虽不知道眼前这老者是谁,但见赵福德都一句话不敢说灰溜溜的走了,连忙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什一哄而散。
转眼间,屋内便只剩下老者同六尼了。
静怡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气,忽然问道:“老爷爷,您又是要报什么仇呀,不过一把老骨头了不先来坐坐吗?小二?小二!”她目光朝柜台搜寻,然而哪里有什么小二影子。
那老者轻轻瞥了静怡一眼,笑道:“老头子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有什么仇报,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说着,又在那张桌子唯一的一条空凳子上坐了下来。
小楼内空荡荡的,已不复之前的拥挤。六尼沉默不语,老者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凉茶,轻轻呷了一口,开口道:“听说你们小仓山送七难经来着,我正好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