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莲出了枫溪镇,去了趟罗军成的兵营回信,而后越过青狐山,沿着官道,驰马南下,不多日,抵达一地小镇。
镇名武东,地处冀州东南,再向南约几日路程,便是桐州边境。
冀州北接秋风原,乃天方最北之地,向来战祸频发,是以繁华富庶多不及南方,不过此地民风剽悍军兵强盛,亦非南方能及。
道莲牵马入镇。
镇子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尽头,两条长街交汇处,一家小楼酒旗招展,上书:“冀北客栈。”
道莲还未走近,早有店小二迎了出来,一脸熟络的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道莲点了点头:“住一晚上。”
小二连忙转头伸长脖子对客栈里面吆喝道:“住店一位!”然后对道莲做了个请的手势,自接过马匹带到后院马厩。
道莲背着包袱,腰悬长剑,手里提着酒葫芦,略微扭了扭筋骨,便抬步进门。然而刚到门口,便闻一阵热闹的声浪传来,忍不住楞了一下,没想到这边荒之地,不过百户之镇的一家小小酒楼,竟有这么多人吃住。
仔细一大量,心中却是吃了一惊,这一楼一底的小楼,上上下下二十来张八仙桌旁,竟然坐满了各路江湖人士,刀枪剑戟冷气森森的兵刃或挎或背或者直接就撂在桌子上了。
一群群奇装异服的江湖中人,三五成群桌旁一边喝酒吃肉一遍高谈阔论,道莲略略站定,目光在人群中探寻,忽然一个少年满脸泪痕一边哭着一边朝道莲身边跑来,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中年妇人,手里拿着一根竹条一路追赶喝骂,道莲面色不变,就在少年路过自己,伸手欲探向包袱的那一瞬,他忽然眼睛一亮,就朝着远处一个空位走去。
“几位小师傅,请问下这里有人吗”道莲腼腆一笑,对八仙桌旁的几个灰衣小尼姑道。话音刚落,小楼里仿佛静了一静,道莲抬头,发现竟然不少人都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哈?”道莲对那几个小尼姑摊了摊手,干笑了一下,又再将两层小酒楼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确实是唯一的一个位置了。
“施主但坐无妨。”忽然,尼姑众里一个较为年长的尼姑开口了,她看了一眼道莲,便又埋头进食斋饭。
“多些师傅了。”道莲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这时候,小二来了,十分歉然的道:“这位客官,真对不住,小店照顾不周了,请问您要吃点什么?”
道莲打量了桌上那清一色的素斋,也不好意思再叫荤腥来恶心这些出家人,微微笑道:“要两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稀粥,再凉拌个莴苣便可。对了,酒壶给你,装上最好的酒,我走时来取。不必拿过来了。”
那小二应了一声便朝柜台去了,道莲目光打量着眼前这几位女尼,猜测来历,却见到一个模样十分可爱的小尼姑正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道莲连忙拿出一个自以为颇具风度的微笑道:“小师傅,怎么了?在下脸上有花吗?”
那尼姑脸刷一下红了,赶忙低下头去,忽然又抬起头来十分好奇的问道:“刚才你发现没呀?那个小孩想偷你东西呢。”
道莲愣了愣笑道:“是吗,倒是没有注意呢。”
那小尼姑抿嘴一笑,还欲再说,刚那位较年长的尼姑却道:“静怡,出门在外,不要多生口舌。”然后对道莲歉然道:“施主见谅,小徒不谙世事。”
道莲微微一笑,也不再言,心里却忽然明白了:“金乌度世,一静生莲。”他初以为这一行人不过是趁着两个和解,从北方来的普通僧侣,却没想到居然是佛国隐宗小仓山来的人。如果说潭拓寺是金南国世俗名寺的话,那么小仓山里却尽是一些从不涉军政,在俗世默默无闻的修行者。只是不知为何,却到了此间,道莲苦思不解,便也不再考虑。
小二饭菜送来,道莲略微吃了一些,然后歉然的对几位女尼道:“多谢诸位赐座,在下吃罢了,告辞。”
那年长的尼姑双手合十,微微点头。道莲又看了一眼那个叫静怡的小尼姑,微微笑了笑,便在小二的带领下后院住宿去了。
道莲略微打量了下屋子,尚觉满意,掏出一块碎银子,交到小二手上,忍不住问道:“小哥,外面怎么那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揣下银子,听到这话,顿时愁眉苦脸的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群人从早上就来了,不过都不住店,吃了一顿早饭,就一直呆到现在,好在小店本来人不多,也不算耽搁生意。”
道莲点了点头,又道:“那群尼姑什么时候来的啊?”
店小二略微思索一下:“好像是中午吧,来了也不是多久,对了!之前有个男的大概是去调戏他们,被一个小尼姑扔出去了。啧啧啧,估计挺壮的个汉子,那姑娘一挥手就飞了出去,吓得我都不敢过去拉了。”
道莲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道:“多谢小哥了,我有事再来烦劳。”
“好嘞!”
道莲收拾好东西,打了一大桶水好好的洗漱了一番,一路旅途劳累,顿觉神清气爽,便盘膝坐在床前沉思养剑。
按照钧天二宗规矩,每代术宗弟子自拜师之日便会从剑宗安排一位剑侍守护,负责术宗弟子度魔安全。
而剑侍之本领,往往是剑宗顶尖之流,便如白芍。而术宗弟子,以度魔为业,多不沾染江湖恩怨,自也少有厮杀,故而除了这一代,几乎从未有剑侍死亡之事。
“然而。。。”,道莲心中苦笑,没有剑侍的自己,恐怕真的很难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他曾上山请求过连清,希望剑宗能再放一弟子为他做剑侍,只气的连清对他一通大骂。唉,恐怕自己也真是活该。
幸好白芍仿佛有先见之明似的,居然提前交了他一应剑术,再加上自身天赋,自己也勉强可以做个江湖二流高手了。道莲心中苦笑连连,虽然自出师以来,道莲便被白芍时刻锻炼,然而较体质来说,硬碰硬自己完全不是那些从小打磨身体之人的对手。唯有仰仗的,就是白芍留下的这把剑了。但是此剑外观诡异,若是江湖中传开了,他道莲恐怕从此就是这丛林中披着华丽毛皮还发着光的无害小兽了,等待他的只可能是无数刀枪剑雨。
颖水静静的悬浮在道莲身前,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然而光线中心,却空无一物。道莲试着把手伸了进去,忽然指尖一痛,一粒血珠冒了出来。
他递在舌尖微微尝了一下,涩涩的,像铁锈味道。这时候,他便想起了刘行三的刀光,乌蹄的拳风,巨虎的利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年自己除了被师傅打外,何曾受过其他伤害唉。
剑侍啊剑侍。白芍啊白芍。
自己恐怕是二十八代里最可怜的一个道士吧。
道莲心中郁郁,脑子犯困,忍不住抱着被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