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鸾殿中央的碳炉火还在燃着,一个白了两鬓的老者低俯叩拜在年轻而高贵的女子脚下,她老泪纵横,“娘娘,老奴从未求过您什么,从小到大,老奴也不奢望求您什么,只是这一次,您听老奴一次罢……
“您莫要出宫,您是皇后,您是王家的希望,您身后肩负起的,是整个王家啊,娘娘……若此事败露,传出皇后失贞,娘娘,您连累的可是整个王氏啊,老奴死不足惜,只是您想想您的母亲,您的父亲,想想您的兄长,还有那些无辜的王氏分支……”老者擦着眼泪,声泪俱下。
“本宫早已身不由己……”王嬛苦笑,“事到如今,所有的罪责,最后便都由本宫一人力担,本宫无畏,本宫无惧,他,是本宫的良人啊,本宫深爱着的人啊……!”这个穿着华服的女子捂着胸口,潸然泪下。
“娘娘——”老姑姑还想再言。
“不必多说!”王嬛抬起高洁的额头,一脸坚毅,泪水沾湿了红妆,“本宫要出宫,姑姑与海棠不去也罢,本宫也要独自一人去找到他,
“无论是刀山剑树,火海悬崖,本宫都要找到他!”女子说罢,不再言语。
老姑姑看着这般强硬的女子,只是无声的哭泣,无声的叹息,整个凤鸾殿内,炉火烧着,不时迸溅出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灼烧之声。
此时此刻;帝都;东南街市一角;不起眼的一家客栈内。
“给我两间厢房……”那是之前的红衫女子,倒不如说是少妇,她逗乐着怀中嬉笑的粉嫩幼儿,身侧散发着母性独有的光辉。
而那掌柜狐疑的看了看女子与她身旁的青衫男子,迟迟没有开房与两人。
少妇加重了口气,“掌柜的,两间上好厢房!”
“是是是……只是瞧客官你们,莫不是夫妇?如何分得两间房来!”掌柜的道。
那少妇的眼底扫过一眼阴翳,口气有些不善,“你问那么多作什么?生意不做了……?”
而那青衫男子却截住了少妇的话,温文尔雅的对掌柜道:“既然如此,便只开一间房罢……”
在掌柜登记入薄后,有店小二指引带路,那少妇抱着婴儿,一言不发,不时看向青衫男子,神情不解,直到进了房门后,关上房门,少妇问道:“你……为何愿意与我同房……?”
“掌柜不是说过了,我与你,是夫妻……!”青衫男子语气温和,不温不淡的口气。
“可是……”少妇还想再说。
“没有可是,云凤你便是我的妻,阿朵便是我的女儿。”男子看了看少妇怀中抱的幼婴。
苏云凤:“你回帝都来,是为了她吧?或者是,为了你的皇位?”
青衫男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苏云凤,他儒雅道:“皇位我已不感兴趣,只是回来看看故人。”
“故人?是你曾经跌落山崖后重伤日日夜夜口中念的那个叫阿囡的女子?!”苏云凤隐忍着情绪。
“我感激你救了我,为报答你,我也娶了你,和你成了亲,有了孩子,但我与你,终究没有那份男女之情!”青衫男子抿了一口茶,声音淡淡的,却触动着人心底最薄弱的那一块。
苏云凤:“好……好……我也不贪些什么了,你愿意与我成亲,答应和我长相厮守,我便足矣,但我想我的阿朵长大之后,莫要让她找不见她的亲生父亲!”
子澹:“阿朵是我的女儿,自然我会一直带着她。”
红衫少妇隐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落下来,数年前,她替父亲采药而途经崖底,遇上了这个从崖上摔下来的男子,当时正值大雪时节,男子有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作为垫子,也只是重伤昏迷。
当她遇上这个男子时,她承认,这是她苏云凤这一生看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一身儒雅气息,她想她第一眼的时候,便喜欢上了这个男子,她替男子接骨再费尽力气带回家去,替他寻最好的药草,为他泡澡,女子把余下来的数月时间全部用在了男子身上。
只是男子昏迷之初,永远口中只念着阿囡,那是他,所喜爱的佳人罢。
后来,男子醒来了,她欣喜,却又失落,因为她知道,男子会走,会离开她,但男子却让她惊讶的是,男子娶了她,和她洞了房,并让她有了身孕,只是,她看见了男子眼中的空洞与木讷,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要是愿意走,便走罢,只是,请把阿朵留给我!”苏云凤那日,是这般对男子说的。
子澹看着苏云凤,不免有愧疚之心,他已经亏欠了女子太多,如今,他的确是想走,他的心中,忘不掉他日日夜夜所思念的佳人,他的阿囡,子澹对苏云凤说:“不止是我走,带上阿朵,你与我,一同出去看看罢!”
那一刹那,苏云凤哭了,她想,男子最终还是没有抛弃她,哪怕,他是不爱她的。
客栈内,子澹对苏云凤道:“你带着阿朵在房内休息罢,日夜奔波,你们母女也该累了,我出去走走……”
苏云凤含情脉脉的看着青衫男子,却只是点了点头,她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给了他所能给的全部,她也知道,这个男子是大胤所传的先皇陛下,可又有谁知道,他未死。
繁荣的闹市街区,东南角,还有一拨人。
那是穿着寻常女子衣衫的王嬛,卸下了满头珠翠后,她竟然发现,她浑身轻松了许多,随意的一根玉簪绾起秀发,穿着一件绣着荷花的粉色外衫,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
王嬛的身旁,还有一位穿着布衣的老孺与穿着短衣的少女,是姑姑与海棠,三人在外焦急的寻找着,她们知道她们时间不长,更需得在日落之前赶回皇宫,凤鸾殿内有福全作内应,对外称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见客。
闹市的街区,男子在漫不经心的走着,他走过一片片他曾生长的故土,而女子在焦急的寻找着,她跑过一处处,在一个饰品摊子,人群好像在那一刹那不见了。
他对她说过,无论何时何地,不管人有多少,他都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她,他的阿囡。
男子与女子四目相对,心中,不知有过怎样的波澜,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向对方走去,王嬛看着消瘦了不少的子澹,千言万语,似乎都烂在了心中,她不自觉的流下泪来,身为巾帼的骄傲似乎一瞬间泯灭。
“子……子澹……”王嬛沙哑着嗓子。
“是我,我回来了!”青衫男子抱住了王嬛,紧紧抱住,他不想再松开,他害怕他一松开,阿囡就要走了。
“你去哪里了……”王嬛在熟悉的怀抱里无声的哭泣,“你,过得还好吗……?”
突地,被子澹松开了怀抱,他复杂的看着王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男子犹豫过后缓缓道:“阿囡,我很好,她也很好,我成亲了,还有一个女儿,叫阿朵……”
似乎是晴天霹雳,王嬛呆滞的看着子澹,突地笑了,“是吗?呵呵呵,你女儿,一定很像你吧?那个女子,是谁?”
“我跌落悬崖,是那位姑娘救了我,我也娶了她……”子澹道,“你呢?皇后?我的阿囡,终归也做上皇后了呢,稷儿的皇后。”男子心中苦涩,对,不是他的皇后。
王嬛心中苦楚,她久久盯着子澹,她想,两人的距离越走越远了,她沙哑着嗓子,“那么子澹此刻回京,是为了什么?想要让稷儿让位……?”
子澹看着眼前的女子,这真的,是他曾经的阿囡吗?他苦笑着摇头,“不,只是为了回来看看故人,然后我会与内人在街市开一间小店,度过余生,我只要你常来看我便好。”
“她不会吃醋?”王嬛笑道。
“我只要你来——”男子缓缓道,他看着王嬛的眼睛,他好想,再一亲芳泽,只是不再可能。
那之后,王嬛似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宫的了,有些落寞,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失落与悲戚,找到了她的子澹又如何,她这才记起,她与子澹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