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算是正式入寒了,后宫妃嫔也穿戴上了绒氅、狐狸围脖,时常出行都备有紫金暖炉,整个皇宫各处也有宫人备有炉火、炉灶,一时间,皇宫的温度似乎比上宫门外还要暖和的多。
而那遭到牵连的六王爷,也要正值这样恶劣的天气率兵前去平定蛮夷了,君有命将不得不从,如今的六王爷,没了手中的权势,没了往日的风光,没了往日的资本,他知道,他或许只有此次去平定蛮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可能违抗皇命,因为他是戴罪之身,哪怕那圣旨是由摄政王拟定的,如若他敢违抗圣旨,朝中老臣定会借题发挥,甚至摄政王和王家也会用这个理由彻底断了他的后路,直接赐死他,所以他不得不去那蛮荒之地。
六王爷不甘,他还没有大展拳脚,他还有没有实现他的宏图伟业,计划明明都是那样周密,没想到最后却误在了谢嫣然那个愚妇身上,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他,也失去了谢家这枚可靠的棋子。
如今的他,只能抱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心态了。
六王爷出征,朝廷脸面性的当然要出城头送迎,而这一次不只有摄政王与皇帝送迎六王爷出征蛮夷,还有皇后娘娘,王嬛站在城门口,端过侍女呈上来的一杯烈酒,浅笑着对六王爷道:“六王爷,本宫薄酒一杯,预祝早日凯旋而归,击杀蛮夷,状我大胤国威!”
六王爷此刻正一脸愤慨,他将烈酒一饮而尽,王嬛依旧浅笑,以袖捂唇,饮下了那杯烈酒,也许借着一星半点的酒劲儿,六王爷靠近王嬛,在他耳畔轻声,语气却是那般不甘心与咬牙切齿,“别得意,这次你运气好,但本王还会回来的!”
王嬛听罢只是回以微笑,她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那本宫便拭目以待,若六王爷没有死在此次的蛮夷之战中,他日也会死在本宫的手下,以报阙楼之恨……”
“哈哈哈哈哈,好!”六王爷突然朗声大笑,这个英武的男人看着王嬛,一字一句道,“你倒是个奇女子,比起谢家那愚妇强上百倍,她输与你也是无话可说,只可惜你我终归不是一路人,否则,本王定要你作本王的王妃!”
“六王爷说笑。”王嬛的目光骤然变冷,她手中捧着一紫金暖炉,然而那暖气似乎都被王嬛身上所散发出的寒气所遮掩,“伤害稷儿的,本宫一个不会放过,六王爷说得对,你我不是一路人,那便只有为敌!”
“话可不能这样说,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你总有一天用得上本王的!”六王爷大笑着转身,一跃上马,高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哈哈哈哈哈!!”
盛装出席的皇后矗立在原地,神情百般复杂,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吗……?
回到城楼之上,子稷对王嬛问道:“阿囡阿囡,刚才稷儿看见六皇兄跟你靠的好近,他说了什么吗……?”
王嬛扫了一眼旁边的摄政王,墨舒似乎对这件事情毫无兴趣,王嬛也只是笑着拍了拍幼帝的头,“无事,六王爷只是思切国土,想要早日班师回朝罢了……”
“噢……”幼帝稷回应道,眼神下却闪过一丝不相信的怀疑神色。
六王爷出征的与此同时,帝都洛阳,一东南街市。
那是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他盯着这樊荣无比的街市远方久久,喃喃,“帝都……我回来了……”而在青衫男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含笑的红衣女子,那女子抱着一粉嫩可爱的婴儿,此刻,那婴儿正咯咯冲着女子笑着。
帝都;皇宫;后庭;凤鸾殿。
“谢家没了,谢妃也被拉下去了,六王爷也给发配到蛮夷之地去了……娘娘,那你干嘛还闷闷不乐啊?”一旁的海棠怀中正抱着一雪白的波斯猫儿,此时正有意无意的逗弄着猫儿玩耍。
王嬛只是浅笑,“谢家没了,其中获益最大的你以为是我王家吗?你以为是摄政王?还是你以为是皇上?”
“这……难道不是?”海棠道。
王嬛:“四大士族中,以王家势力最大,林家财力最盛,谢家最为跋扈,白家最为内敛,如今士族已去其二,这次白家主负责抄家谢家,若不说拿了什么丰厚利润,那是绝无可能的,而我王家呢?什么也没得到。”
海棠拍了拍脑袋,惊道:“对啊,这样想来,贵妃之位缺了,那白淑妃直接晋级补了贵妃这个缺位,成了白贵妃!”
“获益最多的当属白家了,多年下来,哪怕是数十年前的那场开国之战,四大士族的公子们投笔从戎,抛头颅洒热血,也是白家保留了最大的积蓄力量,虽说王家是四大士族之首,但那白家却是深藏不露啊!”姑姑接话道,她是历经两朝的老人,自然什么都明了。
王嬛点了点头,“怕是相父此刻也没有半点击溃谢家的开心愉悦,那白家不除,对我王家必然是个大祸,最近朝党之上似乎也是,王白二家分成了两拨,那白家的家主白宸松像是正式向我相父下了战书一般,了当决裂,白家隐忍了这么久,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正当这时,殿外有小太监传报,“皇后娘娘,白贵妃来了……”
话音落,那白贵妃便在侍女珠儿的搀扶下入了鸾殿,王嬛下了凤榻,笑道:“淑妃妹妹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凤鸾殿……”话刚落,王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是姐姐失态,如今该改口叫贵妃了……”
“姐姐打笑白露了,如今天越发寒冷,白露只是来看看姐姐是否要些禽兽毛坯来作御寒的衣裳……”白贵妃笑道。
后庭之内皇后的确主掌一切事务,但毕竟人力有限,所以各有分工,而贵妃就是专门负责后宫女眷的每季衣裳穿着的,谢嫣然被打入了冷宫,那接替谢嫣然位子的白露自然要承担起这个义务,因此她便来了这凤鸾殿。
王嬛说内心话并不讨厌白露,因为白露总是柔柔弱弱的,甚至很少出她所居住的清心殿,最主要是她身上所带有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气质,就像当年的子澹生母一样,所以王嬛不讨厌白贵妃,但她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既然如此便是有劳妹妹了,妹妹见着什么样好便给姐姐留上一两寸便好,也就省得再去麻烦了……”王嬛笑道。
“那如此甚好,妹妹这就退下了——”白露欠身道,她似乎永远是恬静的,不带有任何做作的。
而就在这时,一小太监从殿外跑来,差些冲撞了白露,倒是惊得白贵妃的侍女珠儿大喝,“狗奴才,看好你的眼睛,莫要冲撞了主子!!”
“无碍无碍,珠儿不得无礼……”白贵妃浅笑,宛如一朵在雪地里盛开的梅花,她对王嬛缓缓道,“侍女管教不严,姐姐看笑话了!”
“是本宫殿**侍的莽撞!”王嬛冷冷看着那慌张的小太监,道,“给白贵妃道歉!”
“是是,小的错了,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妃娘娘……”那小太监急忙跪下,连忙磕头。
“无事无事……”白露让珠儿赶忙扶起那连连磕头的太监,“没有冲撞到我,还希望姐姐能原谅他一次。”
“妹妹既然如此说了,本宫便卖妹妹一个面子!”王嬛道,“这就饶了这该杀的罢!”
待白贵妃离去后,王嬛的侍婢海棠对那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吐了吐舌头,“福全你傻啊,娘娘都原谅你了,你还不快起来,莫不是地上凉快?!”
“是是是……”被唤作福全的小太监有些笨拙,傻里傻气的样子逗得海棠直乐。
然而,也正是福全这样的毫无心计,不大会奉承主子的小太监才被王嬛要来,做了她殿内的一个小小内侍,王嬛回到凤榻,怀中揣着一个暖炉,“你这样慌张作什么,让你送去龙筵殿的四书送去了吗?”
“奴……奴才送去了!”福全有些喘急,“只是奴才还听见一个消息,是曹大监说的……!”
“说……”王嬛道。
福全急急忙忙道:“奴才听见曹大监对皇上说,先帝陛下未亡,有线人在帝都东南角看见过先皇陛下!”
“咚”的声,那是暖炉落地的声音。
王嬛楞在那里,久久未能回神,海棠则冲了过去,捏起福全的耳朵,一脸悍妇模样,“你少胡说了,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这般胡说,你便是有上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闭嘴!!”
“啊啊啊,疼疼疼……”福全疼的直叫唤,“嘶,没有啊海棠姐姐,奴才真切听见曹大监是这样说的,啊啊啊……疼!”
福全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知道告诉皇后娘娘这个讯息的重要性,也知道利弊性,他也听宫内的老人提及过皇后娘娘与先皇陛下的过往,他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可怜人,哪怕她是如何如何精练,如何如何强势,但她始终只是个女人,所以他思来想后,他认为他福全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娘娘,不能瞒着她,因为皇后娘娘才是他福全的主子。
“闭嘴!!”海棠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她一直把这个有些傻气的小太监当作自己的弟弟,因为他很可爱,也很像她以前早已死去的弟弟,所以她不能让皇后娘娘一个生气就把她的小福全给杀了,“皇后娘娘才不相信呢,你别说话了,给我出去!”
凤榻上的那个高贵的女子,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润湿了眼眶。
“出去!你们给本宫出去!!”王嬛大吼着,这个女人已经失控,“你们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信你的话,本宫不相信!!!啊啊啊啊!滚!!”
“娘娘……”海棠喃喃。
“皇后娘娘……”福全喃喃。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爆发了开来,老姑姑让两人出去外室,只有她与皇后两人独处内室,这个可怜的女子有些疯狂,她的泪水宛如决堤的大坝,往外流出,姑姑心疼的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女子,王嬛从小,便只有刚强,便只会隐忍。
王嬛自小便懂得什么叫作坚强,所以她比她的兄长墨玉还要刚硬,不让须眉,而快将近二十多年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刹那全数爆发了出来,她哭泣,她咆哮,她尖叫,而只有那个照顾了她二十多年的老者,在含泪注视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皇后娘娘……您有什么委屈便今日全数发出来罢,只是老奴求您,别去找他!”老姑姑跪在了王嬛面前。
王嬛自然知道姑姑指的是谁,她凄笑着流泪,“他没死,哈哈哈哈,他没死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他回来了?真是个笑话,如今的我,却下嫁与了他的亲胞弟,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皇后娘娘……您别去找他!”老姑姑重复着刚才的话,老泪纵横。
只是,王嬛突地盯着姑姑,眼泪还在流淌,她一字一句道:“不,我要出宫,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我的子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