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只洗净了双手,稍稍擦了下脸庞,便走到了杨峰面前。
“杨爷,您找舒兰有事?”舒兰尽可能平静沉稳地说出这一句话,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做到这件事情有多困难,她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在微微颤抖,只要稍稍分神,便有可能会无意识地说出求救甚至是求饶的话。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想要凭一己之力与杨家相抗衡,那完全是白日做梦,可是,她的骨子里与父亲一样,有着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倔强,不试着努力一番,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兰儿,你我……当真生疏到如此地步了?”杨峰的脸上染着心痛的情绪,让舒兰心中微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杨峰啊杨峰,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你我之间的情份,早在四年前那个雨天就已经断绝,如今的舒兰,再也不会是你的附属品。
“杨爷,男女有别,身份有别,这一声‘兰儿’,您该万分斟酌,杨夫人……是个很好的女子。”舒兰眼前闪过袁悠悠温婉端庄的浅笑,不由得暗自叹息。
那样的女子,才该坐在杨夫人的位置上,当初的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笑话呢?
“兰儿,娶袁悠悠为妾,那并非我所愿,你知道的,我们杨家几代单传,我身负传承香火的重任……”说到这里,杨峰似乎也卡住了,眼中欲言又止的情绪,仿佛能撕扯出几分疼痛来。
“杨爷,那些,都是杨家的事情,您不必向我一个外人解释,如果杨爷没什么要事,舒兰得回厨房做事了,告辞!”舒兰转身便要走,手臂却被杨峰急急拉住,惊得她赶紧抽回手臂,远远地退开了几步,拉扯之际,手臂上近来累积的伤口生生地疼,让她蹙紧了眉头,也让杨峰察觉了异样。
“杨爷自重!”
“兰儿,你受伤了?让我看看!”说罢,杨峰便不由分说地上前捉住她的手臂,窄袖滑下,手肘处有着重重乌青瘀紫,那情形,一眼就能看出是多次受伤累积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杨峰满面震惊,眼里闪烁着疼惜,让舒兰更加不自在起来。
“杨爷请自重,这些都是小伤,是我自己不当心摔的。”舒兰下意识地想要撇清关系,免得节外生枝,偏偏杨峰一听就听出了端倪,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是……是不是我娘?”
“杨爷多虑了,舒兰说了,只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没什么大碍。”舒兰趁着杨峰闪神之际抽回了手臂,顺势往后急退几步,看向杨峰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戒备。
“兰儿,我真的无法忍受我们之间这般疏离冷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袁悠悠只是妾,正妻的位置我一直为你留着。”杨峰语出惊人,饶是舒兰再如何强自镇定也仍是没忍住惊愕抬头。
“……”只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震撼。
她早已自余子骞那里得知,袁悠悠虽然并非正房所生,却也是出生名门,不料,却只是嫁人为妾,难道……杨峰还当真是为自己而空下正妻的位置?
舒兰下意识地否定了这种可能,总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劲,饶是杨峰此刻的眼神多么的深情,她也绝对不敢轻易下陷一分。
她怕……向前一步便是无底深渊。
“杨爷,那些都是您的家务事,舒兰无从过问,抱歉,我得回去干活了,告辞!”这一次,舒兰没给杨峰再有接近她的机会,匆匆小跑着离开了,脑子里却是一时纷乱无从平静。
杨家继承人的正妻之位……她又岂敢奢望?这一切,她只当是镜花水月如梦似幻,听过便忘了就是。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被杨峰的一番话侵扰了心神,可是,舒兰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无意识之际,脑海中总闪现过往在杨家的种种,杨峰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虽无恩爱之举,却也没有大的过错,偶尔为之的温柔,总让她受宠若惊,然而,紧接而至的,总是婆婆尖利伤人的讽刺。
那样的杨家,又怎么可能会真心接纳她呢?
杨峰这一份迟来的关怀,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当初全心依恋着杨峰的自己,抱着那样沉重的期待,苦苦等候杨峰的归来,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样的心灵极度空虚,她再也不要尝试。
心里的那份责任感,让她习惯性地回到了厨房,只是,在频频出错的情况下,最后被牛师傅赶了出来,“丫头,等情绪平静了再来,先回去歇着,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有心事就告诉师傅,别全憋在心里!”
牛师傅已经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这般劝说舒兰,只是,永远都只能得到敷衍的答复,舒兰是宁可为难死自己,也不愿意给别人多添一丝麻烦。
这样的性子,牛师傅已经不知道该怒还是该叹了。
“是,师傅……”舒兰心中纷乱无力到了极点,低垂着脑袋走回了余府,却是来来回回不知去往何处,如同一缕飘荡不休的幽魂。
“爹爹,女儿该怎么办……”舒兰觉得不知所措到了极点,偏偏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想哭……却是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来。
“砰……”一声闷响之后,舒兰毫无防备地往后仰去,她甚至来不及惊叫,腰间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牢牢扶住。
“有心事?你差点……就走到荷花池里去了。”余子骞难得打趣地说着,舒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脸窘得通红。
“余爷,抱歉……我……我没注意看路……”看清了撞到的人是谁,舒兰心里沮丧万分,怎么感觉她在余子骞面前总是特别落魄困窘呢?真的好丢脸……
“要跟我聊聊吗?”
“……”舒兰怔怔地看着余子骞良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现在,确实是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让她倾诉的对象,在余子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这个对象定位成了余子骞,毫不迟疑。
这种诡异的契合,让她有些不安,却又急切地想要靠近。
“去那边亭子里坐坐吧,不必担心景儿,他这会儿正跟着奶娘做甜点呢!”余子骞不等她回答,便率先往荷花池边的凉亭走去,池中荷花尚处含苞待放的状态,空气中,却早已有淡淡的荷香弥漫开来。
舒兰望着余子骞的背影许久,终究还是没抵得过心里的那份渴望,缓步跟了上去。
两人安静地坐在亭子里的石桌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舒兰依稀中似是听到了自己略显紧凑的心跳声。
紧张吗?
感觉……比面对杨家人时还要紧张些呢!
“杨峰……没对你怎么样吧?”没有铺设,没有提示,余子骞毫不客气地直入主题,虽然这样直白的问句略显残忍,可是,却让舒兰无意间轻舒了口气。
她的心脏,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秘密’了,更要命的,她所谓的‘秘密’,却几乎是众人皆知,只有她一个人自欺欺人罢了!
“没有,他……想要一个跟我重来的机会,我拒绝了,那种事情,我永远也没有可能答应……”
几句话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无限的安静当中,四目静静对望,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可是,舒兰却从那平淡似水的眼神中,看到余子骞的理解和安慰,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余爷,我没事了,谢谢您!”
“没事就好,喜欢这里就多待会儿,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余子骞深深看了舒兰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看来有些失礼的举动,却让舒兰心里莫名的感动,总觉得……余子骞每一次都能准确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安慰……和独处,她现在都有了,心情也真正的平静了下来。
余子骞……你对我生命的影响,到底扩散到怎样的地步呢?我的儿子,几乎都要被你给整个拐走了呀!
“呵呵……舒兰,你其实挺幸运了,没了爹娘,却意外来到了这里,凭白得了这么多亲人,多好啊……”
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的支持,或许……她在再次遇见杨峰的那一刻,就已经崩溃瓦解了吧!
舒兰的心情是平复了,仿佛杨峰不曾说过那些扰乱她心神的话,可杨峰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天天都往德缘酒楼跑,点上一桌子菜,只为了见舒兰一面,让舒兰只有叹息的份。
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