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给他松绑。”那站在屋里的汉子看到一切都说清楚了,慌忙对小队长喊道。那站在身后的两个人便立刻解去了那人身上的绳子,把他扶到靠在墙边的土墩上。
小队长尴尬地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来人是朋友,所以……”
“没有关系。”牧云微笑着说道。
“对了,你的绳子?”那小队长忽然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圈绳子疑惑地问道。
“哈哈,这点东西怎么可能绑得住我的云兄弟。”公孙羡大笑着说道,牧云也跟着笑了起来,亮了亮自己的左手。
少了一根指头?小队长惊骇,但还是不解,这和绳子有什么关系?张嘴又要发问,那边老者开口说道,“敖,你去把羽卒叫过来吧,告诉她不是别人,是有蟜部落的首领牧云,是朋友。”
“是,父亲。”那站在屋子里的汉子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牧云听得清楚,那老者口中所说的名字正是“羽卒”,想到刚才自己叫喊了一声,大家异常的反应,觉得这其中大有故事,不免张口问道,“羽卒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她就不能回来看看她的伯父吗?”公孙羡笑着反问道。
牧云楞了一下,忽然想起父亲提过的一个古老传言,有熊部落和炎帝姜氏在很久之前同出少典氏一脉,而少典氏和有蟜氏世代通婚,互为犄角。在数百年前,少典氏有长子石年,生性颖悟,胆识非凡,首领很是喜爱,早早地就来有蟜氏相看合适女子,却不料迎娶之时,那孩子跟着一老者跑得无影无踪,闻说是周游四海,遍尝百草;而少典氏在“巫师之乱”中作为起义方的领袖,遭到重创,首领死于非命,宗族四分五裂。后来石年突然在姜水出现,击败了“大巫师”巫毒,建立了炎帝部落,以姜水为姓,自成一脉;而原先的少典氏颠簸流离,散落各处,在姬水边分居一支,相传为首领次孙的直系后裔,因而取姓公孙,又因传说豢养苍耳熊,而名为有熊部落。
“不可戏言,羡儿。”老者表情很严肃,瞪着公孙羡说道。
那公孙羡听到垂下了头,尴尬地回道,“是,父亲。”
牧云更加感到诧异,反复咂摸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他们隐忍不言,看来事情非同寻常,难道不单单因为交粮和征丁的事情吗?还发生了什么大事件?想到这里,他自己猛然惊了一下,又马上否定自己,不可能吧……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也是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是一切,还是让羽卒给你说清楚吧,等你听完了,再决定是否留下来作我们的朋友。”老者望着兀自沉思的牧云说道,语气有些沉重,又有些痛苦。说话间,那公孙敖迈进了屋子,其后羽卒也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黑长的秀发悬垂在脸前,就像一帘幽静的紫藤萝,她似乎还在低声抽泣。
“羽卒?”牧云此刻心里有百般的疑惑,然而看到羽卒的一刹那,一切都抛诸于脑后,他快步走向前去,扶住她的肩膀,说着,“羽卒,我是牧云啊!你该不会忘了我吧?三年前,我还在你家里做客”,急急地说着,牧云想起了往事,突然一脸地绯红,犹豫着,又继续说道,“我还失手打碎了你的陶罐,当时,还被你骂了一阵。”
“哇……”,许久压抑的痛苦、委屈和隐忍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那女子蜷缩着双臂扑在牧云的怀里,大声地恸哭起来,瘦弱的身躯剧烈地抖动着,像是井底一只无处可逃的兔子。牧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若木鸡,半晌方回过神来,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想着赶紧转移悲伤的气氛,便柔声问道,“你父亲呢?他还好吧?”
话刚说出口,他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公孙岩愤怒地如同一头狂躁的豹子,粗壮的手臂挥舞着砸在坚硬的门槛上,“咵嚓”一声碎裂开来,惊得满院子的人都清醒了,迅速地围拢过来,伸头观望着;而怀里的羽卒突然停止了恸哭,一动不动地趴着。他正思量说错了什么话,“哇啊……”,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响了起来,羽卒摊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身躯抖得更加厉害,竟像是袭了雷电一般。
“羽卒,羽卒……”,那老者无力地呼唤着,两行斑驳的老泪便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他双脚蹒跚着想要站起身来,却颤抖着快要摔倒;公孙羡眼疾手快,赶快走向前来扶住,慢慢地领着他走到羽卒身边,那老者兀自叫着,“我的羽卒,你受苦了。”
牧云仿佛置身梦境一般,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恍惚起来。
“不……不要……哭了,给他讲讲……讲讲你父亲的事……事情吧。”那老者拉扯起羽卒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羽卒听到老者的说话声,才抬起头来,擦拭掉眼泪,反过来安慰老者,“伯父,你身体不好,你不要伤心了。”说着,和公孙羡一起搀扶着老者又坐回了原位。
牧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要食言了,他现在莫名感到愤怒!
“那是上次月残的时候,父亲晚上被大哥……啊,不,被炎帝叫去商讨事情,很晚才回来,我和母亲起初以为他只是很疲惫,毕竟讨论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是为了田地和粮食的事情,父亲一直为这件事情苦恼。父亲和他们意见不同,天天争吵,我们以为那一天吵得激烈些,他太累了,回来一言不发就把自己锁在了屋里,我和母亲没有打扰他。”
“一连三天父亲都没有从屋里出来,我们只是按时把饭菜递了过去,他每顿吃得都很干净,我们便以为他只是在闭门思索良策,没有去打扰他。”
“第三天下午,祝融来了,他敲了门,父亲开了门让他进去,屋里起初有很激烈的争吵,我们一直认为虽然父亲和祝融一向意见不合,但都是为了部落的利益,又都是明白人,不会动手脚的,父亲又很厌恶旁人干涉他的事情,便只在外面待着,后来果然如此,争吵的声音便没有了。”
“临走的时候,祝融大人似乎有点生气。”
“然后就是第五天,祝融又来了,这次没有发生争吵,他只待了一会便走了;后来在夜晚的时候,这个事情没有人知道,母亲也不知道,我是晚上出来……那个……便看到祝融带着一个身材很肥大的人进了父亲的屋子,他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斗笠。我很好奇,便躲在门口偷听,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很沙哑,粗粝,说什么‘廿四怀胎,祸乱必生’,廿四是什么东西?是个人名吗?听起来父亲很是惊恐,那个人就很郑重地说,‘这事有破解的方法,只是需要委屈你一下’,起初父亲不同意,大声地痛斥他,但是祝融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你不是认为自己可以为姜氏粉身碎骨吗?’然后屋子里便没有了动静,我怕被他们发现,便赶紧返回屋子里去了。”
“廿四怀胎……廿四怀胎……”,牧云听到这里,垂首反复低语着,像是个失魂落魄的人;而公孙羡仿佛一下子印证了自己起初的猜测,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廿四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隐约觉得附宝诞下孩子了,那个孩子吗?我的孩子吗?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当时很害怕,我不知道那‘委屈的事情’是什么,但我感觉父亲可能要出事。”
“第六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去了,穿的很郑重,临走的时候和我母亲打招呼,看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我也没敢将晚上的事情告诉母亲,然后他就一直没有回来。”
“然后第六天晚上忽然就有人冲进我们家里,杀害了我母亲、弟弟,放火烧了我家,我因为当时蹲在草丛里才躲过了一劫,后来便有跟随父亲的人在街道上看到我,带着我出了陈地,我才知道原来父亲被判了谋反,被他们杀了。”说到这里,羽卒便又止不住痛哭起来。
“榆罔这个小子,当了炎帝就以为很了不起吗?大哥,我们一起去陈地教训教训他。”公孙岩怒不可遏地握着拳头,又要砸向左边的门槛。
“住手!”公孙敖喊了一声,那公孙岩呆呆地望着他,一脸地疑惑,问道,“怎么,你不去吗?”
“你再砸,这门便塌了。”
“你……你半天就说出这话来。”公孙岩收回自己的拳头,生气地蹲在门口。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交出羽卒的,管他什么谋反祸乱,羽卒就是我们的羽卒。”老者执拗而坚定地说道,半晌,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情,抬头向牧云问道,“附宝,附宝那孩子……还好吧?”
牧云顿时一惊,缓缓地抬头看向老者,他的目光深沉,但很慈祥,便回道,“她很好。”
“那就好。”老者语重心长地说道,转头朝向公孙羡,“事情结束了,你把她接回来吧,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公孙羡吃惊地看着父亲,他想起,一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附宝”被赶出了有熊部落,因为“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