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而变的天气,让项跖和附宝匆匆告别了阿山,就沿着大水的北岸朝西前进,大约走了两天,忽然在一片崎岖不平的山路里迷了路,走来走去,似乎总在一个地方打着转,两个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夜晚的黑幕也逐渐地拉了下来,一轮不甚皎洁的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半空中,星斗稀疏,脚下愈发变得模糊起来,山林里到处开始响彻着奇怪的叫声,“ben~”“quju~quju~quju~”“lignhu~linghu~”
附宝有点胆战心惊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分外不安地瞅着四处。这个时候,项跖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说道,“我们似乎迷路了,先不走了,今晚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息,天明了或许比较好找路。”
附宝早已走累了,只是唯恐耽误了项跖的行程计划,是以一直咬着牙坚持着,听到项跖的话,她便松了一口气,“嗯”地应了一声。项跖便举着火把四处瞅了瞅,略微疏松的土地上到处都长着带刺的荆棘,半高大的枳树、柘木甚至参杂其间的栎树、榆树都枝杈横生,错综交杂,极尽扭曲之态,在火光的辉映下,颇有点鬼怪嶙峋的气氛。项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左右望了望,径自来到一颗须根遒劲的槐树下,那槐树极其雄壮,一眼望去,合抱有五六人粗,皮质坚硬,呈深褐色,树下有处由两个巨大的须根环绕而成的半圆形空地,极为平坦。项跖随手折了一截枳木,在裸露出地表的根部缝隙捅了捅,除了腐烂发酸的枯枝败叶,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又走向四围的灌木丛捅了捅,也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把火把插在了树根的缝隙之间,羸弱的火光挥洒开来,地上一片红光,他对附宝说道,“今晚就先在这里过夜了。”
附宝一直看着项跖的举动,甚为疑惑,听到他的吩咐,便好奇地说道,“走了这么多天路,还是第一次看到先生这么仔细。”
“这里可不比别处。”项跖淡淡地说道,又折了根粗壮的枝干,从包裹里掏出一小块看起来浓稠的东西,涂抹在了枝干稍粗的一端,伸到火把上,一下子便引燃了,“你就待在这里别动,我再点堆篝火,这样能取点暖。”
听项跖这么一说,附宝顿时感觉全身都生了凉意,便接过小姬云,把他放在树根的高处,拢了些干燥的树叶在空地上,又拆开包裹丢了毛绒绒的兽皮铺在了上面,这才抱着小姬云坐了上去。
项跖很快就找了大堆干燥的树枝,在空地前点燃了,火势虽然不大,“嗤嗤”地燃烧着,也颇让人心里觉得舒适。
“赶紧睡吧。”项跖蹲在火堆旁,往燃烧的火堆上添着干柴。
“你不睡吗?”附宝背靠着遒劲的树根,把小姬云揽在怀里,看着脸上略显疲倦的项跖问道。
“得有人看着火,灭了可就不好生了。”项跖略带倦意地说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附宝忽然好奇地问道,“你今天似乎查看的特别仔细?”
项跖又折断了一截干柴,丢进了篝火里,说道,“以我的猜测,或许是京山吧。”
“京山?”附宝低语道。
“嗯,京山。”项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们已经到了太行山系了,这里处于它的中部地带,看这些枳树、柘树,我们这两天也并没有走太远,应该就是京山。”
“哦。”附宝茫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难道这里有危险吗?”
“听说过胐朏吗?”项跖反问道。
“嗯。”
“它就生活在太行山中,但是它还不是最可怕的。”项跖忽然皱着眉,“今天原本应该走出这座山区的,到了少阳山就会安全许多。”
“还有比胐朏更可怕的吗?”附宝忐忑地问道,突然就想起了在宜苏山遇到的马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别管这些了,有我看着的,不会有事,赶紧睡吧。”项跖看到附宝发抖的样子,以为她受凉了,就站起身来,寻摸着一个包裹,丢了两件自己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又走回去,添了柴火,忽然扭头看到了睁着大眼睛的小姬云,“这孩子倒是很安静啊。”
附宝闻言低头瞅了瞅怀里的小姬云,却皱起眉,“是啊,一直都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闹的,是不是有病了?”
“不会。”项跖笑道,“估计一路颠簸,他也很累,你们还是赶紧睡吧。”
附宝应了一声便慢慢地哄着小姬云沉沉地睡去了,项跖耷拉着瞌睡的双眼上上下下地“栽”着头,就这样到了下半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忽然起了一阵风,偏转着拐进了空地里,把熹微的篝火撩了起来,项跖一下子便惊醒了,紧张的眼神飞快地转动着,缓缓地偏着脑袋观察着四周。这阵风有点怪异,阴森森的,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渗入骨髓的魔气,对他们巫师而言,这种常人难以察觉的超自然的魔性或者神性的存在,有着近乎过敏的反应。
这是凌驾于马腹之上更为强大的存在,不是妖,而是魔!
它在哪里?
项跖小心翼翼地拔出了绑在右小腿处的匕首,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又伸出左手,抓住了一截燃烧的干柴,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四处的灌木丛。
“噜噜~噜噜”,忽然一阵小猪乱叫的声响,前方的荆棘丛中“噌”地蹿出一只类似刺猬的小兽,一遇到明晃晃的光亮,抖了抖身子,它呈红色的体毛便倒竖了起来,在淡黄色的火光映照下,像是移动着的一颗大桑葚;紧接着,它身后的荆棘丛上方“扑棱棱”突然飞出一个怪鸟,脖颈很长,活像一条蛇,一张长喙也异常尖锐,背部有大小两对翅膀,发着“suanyu~suanyu~”的古怪的叫声。那小兽惊慌地往右跑去,动作十分地敏捷,那怪鸟见状便振动着翅膀又追了过去。
项跖长吁了一口气,却没有掉以轻心,仍然聚精会神地察看着,他心里明白,刚才的这两个动物都不是那股魔气的来源,虽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两个奇怪的动物是什么,但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潜伏着,或者说,正在逐渐地接近这里。他开始默默地在地上画了一个阴阳鱼图案。
“吼~”,突然一阵响彻山林的咆哮回荡在项跖的耳边,山林里哗啦啦飞出无数的鸟来,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惨白,这家伙非常强大……他迅速扑灭了篝火,这个时候,附宝和小姬云也醒了,附宝低声地问着项跖,“项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项跖回了一声,慢慢地挪步到她们的身旁,那小姬云突然开口喊着,“long~long~”,项跖讶异非常,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古怪的叫声?
“吼~”,明亮的月光下,方才小兽钻出的地方的荆棘草“刺啦”一下便全折断了,“噌”地跳出一个庞然大物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打望着周围,项跖和附宝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死死地盯着这魔物。附宝紧紧把小姬云搂在怀里,项跖把匕首交到了左手里,右手紧贴着地面,嘴唇微微有点颤抖。
但见那魔物体壮如公羊,背有倒刺,头上弯曲的硕大灰白羚角却是往前生,张着血盆大口,老虎一般的尖锐牙齿凸露在外面,闪烁着骇人的寒光,眼睛是血红色,它缓缓地摆动着脖颈,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long~”,突然一声模糊的叫声,那魔物陡然朝这边望了过来,血红色的眼睛像是远处燃烧的两团火把,它前脚屈膝,后腿蹬地,弓着背,“噌”地一下就跳跃了起来,足足有一丈多高;项跖看到他亮起锋利的爪子,嘴里迅速吟咏起来,眼见那魔物扑到身前,大叫一声“坤,土为山形”,地上幽蓝色的光芒一绽,“轰”一下地面丰隆凸起,一道土壁立了起来。
“嘭”一声巨大的声响,项跖惊讶地发现那土壁被这魔物一掌击裂开来!太低估它了,不好!项跖慌忙闪转过身,把附宝和小姬云朝旁奋力一推,随之“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魔物两个前脚爪狠狠地嵌进了他的背部,血喷如注,“吼~”,那魔物闻到血腥味,龇牙咧嘴地朝天咆哮着。
项跖紧咬着牙齿,左手中匕首缓缓地缠绕上一股幽蓝色的光芒,反转过手腕,猛地插了下去,“吼~”,那魔物疼痛地大叫着,抬起左前爪拍在项跖的左臂上,凶狠地一扯,“咯吱”一下骨骼断裂的声响,项跖小半左胸连带着手臂被生生撕裂了去,浓稠的鲜血如同决堤的大水,汹涌地喷射了出来。
项跖顿觉意识开始恍惚起来,眼睛里漫溢着血红色的斑点,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个时候,身旁忽然又想起那个喊声,“long~”,脑中便如过了闪电一般,倏忽又振奋了许多,我还不能死,这里还有附宝,还有姬云,我一定要让你们活下去,一定要!“巽,万……万物……复苏!”气息微微的一声吟咏,一道幽蓝色的光落入项跖的身体里,背部和手臂处的血液突然就停止了喷涌,伤口一下子就也愈合了,然而却是板结的暗黑色。
那魔物听到项跖的喊声,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歪着脑袋朝他的脖颈咬了下去……
腥臭的唾液滴落在项跖的脖颈上,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就要结束了……这个魔物,是自己的法术无法对付的,它太强大了!可是,小姬云,他才出生十几天!不,我一定要救他!还有办法……
“乾坤,阴阳……”,话还没喊出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压在自己背上的魔物被击飞了出去,轰然撞断了遒劲的庞大树根,那魔物迅速翻转过身,“吼~”地朝这边咆哮着,却并没有冲过来。
项跖吃力地扭过头,看到左侧依稀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是谁?意识逐渐地淡薄,双眼一闭,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