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岩就这样死了吗?
就在这时,忽然从人群身后蹿出一个轻巧的身影,速度极快,就像一只擦地而飞的云雀,随之凌厉的剑光一闪,但听“铮”地一阵颤音,那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剑上,通体雪白而略泛红光的剑身骤然弯曲,堪堪触到公孙岩的头发,又“铮”地反弹了回去。来耜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向上掀起了重锤,他顿时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急急地又把重锤架在身前防卫。
然而牧云并没有作出下一步攻击。
“豹儿!”
“岩二哥!”
冲过来的有熊部众迅速地把公孙岩围了起来,紧张地呼唤着。公孙岩依然不能动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到围拢过来保护自己的众人,愤怒地吼着,“杀了他!”
“岩二哥,你冷静点!”牧云收回了逐云剑,严肃地对公孙岩说道。
“他杀了我大哥!”
“什么?”牧云顿时惊呆了,公孙敖被杀了?!正要回身仔细询问,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他看到一脸愤怒的公孙羡跨立在来耜的身上,一只手臂撑着抡向他脑袋的重锤,流着汩汩的鲜血,另一只手狠狠地插进了来耜的胸口,面目极其地狰狞,龇着牙,咧着嘴,缓缓地拔出手来,再次狠狠地插了下去,迅捷、准确而冷酷……那来耜始终怒目圆睁着,大声地喊叫着,却不曾说一句讨饶的话,逐渐地气息变得微薄,嘴角渗出大团黑红色的血,头陡然一偏,死了。
牧云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和来耜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并没有同情于他的死法,他只是木然地感到心痛,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部落里的,抢掠的强盗们,都在接二连三地死去,竟仿佛厌恶了这个世道一般;原本他该对这频繁的“死亡”感到麻木,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在这原本毫无感情的麻木里,他始终觉得心痛。
“放了他们吧。”牧云忽然睁开眼睛,大声地对着公孙羡喊道。
公孙羡愤怒的眼睛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牧云,许久,头一扭,向着那恐慌的士兵,说道,“仅此一次,下次无论是谁踏进有熊部落的土地,都只有死!”他的话铿锵落地,那群人赶忙丢掉手里的武器就往部落外面跑;有部落的群众站出来要拦截,被他看在眼里,默然低头,大吼,“让他们走,谁都不要拦!”于是,再也没有人站出来,那吓破了胆的士兵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有熊。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人在悲恸地哭泣,和剧烈地喘着粗气。
“怎么就放走了他们!那群只会仗势欺人的废物,我要杀光了他们。”许久,从定身中恢复身体的公孙岩气愤地吼道,举着两柄重锤撒腿就要往外追。公孙羡见状大声地叫道,“二哥,不要去追了!”
公孙岩听到他的喊话,停了下来,半晌,缓缓地转身,满脸都是泪水,“他们杀了大哥,他们杀了大哥!大哥心肠多柔软的一个人,一再容忍他们在部落外为所欲为,还不让我们立刻杀了他们,他们原本早就该死了,是大哥!是大哥一直让他们活到现在!”
公孙羡默然无语。
“我跟你去。”忽然有人站了出来,愤怒地应和着公孙岩,“不能饶了他们!”于是更多激愤的人群加入了进来。公孙岩的怒火燃烧地更旺,带着他们转身追了出去。牧云无奈。
是夜,公孙岩带着追击的人群回来了,个个灰头土脸的,看上去很是疲惫,进了部落低语了一番,便散了各自回家。
踏进院落里,便看到牧云和公孙羡他们都沉默地围拢在火堆前,公孙羡的的手上缠裹着黑色的麻布,公孙岩刚想炫耀一下追击的战果,蓦然抬头看到大屋的门前挂了一块三丈长的黑布,心下顿时一惊,便迈开脚步往屋里跑去。
一张木制的矮床上,静静地躺着他的父亲,那位威严的老者,纵然脸上长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也遮掩不住他临去时的忧愁;羽卒正一手抹着泪,一手帮老者换着新的衣服。公孙岩整个人都懵住了,手里的两把锤子“嘭”地掉在地上,砸出深深的坑来,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他拿出“雷锤”乱舞了,但是这长久的愿望似乎来的让他猝不及防,他想不到竟然是这种方式。他“咚”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望着一动不动的老者。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哭泣。
许久。
“二哥,二哥。”有人呼唤着他,公孙岩蓦然回头,看到是三弟公孙羡,“二哥,父亲说,让你暂时去苍熊谷。”
“苍熊谷?”公孙岩低语着,突然抬头,“为什么要去苍熊谷?祝融又怎么样,他来了我们一样杀了他!我们这就杀进陈地,教训一下那个姜榆罔,这全都是他的错!”说着,他霍地从地上站将起来,顺手拎起两柄重锤,抬腿就要往外走。
“二哥!”公孙羡无奈,伸出双手紧紧地箍住公孙岩的肩膀,大声喝道,“这是首领最后的命令!你必须服从!”
首领?父亲?公孙岩怔怔地望着公孙羡,仿佛失了魂一般,怅然低头,说道,“我知道了,一切都由你安排吧。”
“恩。”公孙羡应道,松开了双手,又对公孙岩说道,“你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出发。”公孙岩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待在父亲这里就好,明天一早我会出发的。”公孙羡默默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他脑海里回想起父亲去世前交待的话,“不要……报仇,不要……让……岩儿……和祝融……碰面。”他说与牧云听的时候,牧云惊讶地告诉了他同样一句嘱托,那是项先生在之前叮嘱过牧云的,“不要和祝融交手”。他们两个对视了半天,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祝融”身上到底藏匿着什么事情?
话说翌日一早,公孙岩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和四五个交好的人带着父亲和公孙敖的尸体一同离开了有熊部落,这让公孙羡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已见惯了生死,但是在大哥和父亲接连去世的情况下,他不愿意看到最后一位亲人也很快地离开自己。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去,公孙羡就要和牧云返回部落里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踏踏”的马蹄声,两个人耳朵十分灵敏,闻声向南边望去,有一股尘烟朝着有熊部落翻滚而来,这会是谁呢?祝融?这来得可真是快啊,两个人心下揣测着,并没有交谈,都谨慎地望着南边,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听声音似乎只有一匹马。
那人逐渐从尘烟中跑了出来,飞快地疾驰着,牧云看得清楚,那人所骑的正是他豢养的毛色灰黑的“疾影”,心底忽地升腾起一股不安来。
“云大哥,快回去,部落出事了!”那人来到近前,大声地喊着,胯下的疾影突然前脚疲软,轰然倒在地上,把那人甩出了七八尺远。牧云听到喊话大为吃惊,慌忙跑过去就要扶起那人仔细问个清楚,却不料那人反抓住了他的手臂,大口地喘着粗气,满脸涨红,气息微微地说道,“快……快回去!”说完合上了眼睛,倒头趴在了地上。
“喂?发生了什么事情?”牧云扶着他的肩膀焦急地喊着。
“来人,快把他扶回去。”听到公孙羡的招呼,立刻有人过来把来人背了起来,朝着部落里而去。牧云站起身来就要飞奔,被公孙羡一把拉扯住,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道,“难道你还想跑回去吗?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等我找两匹马来。”牧云回头怔怔地望着他,此时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就浮现出附宝和小姬云的模样。
“快牵两匹好马来,我们要去有蟜。”听到公孙羡的喊话,立刻有人跑进部落里去了。过了一会,两匹毛色稍显斑杂的黑马被牵了出来,公孙羡看到不禁皱了眉头,和那人低语了一番,接过一根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却被牧云一把拦了下来,他不解道,“怎么?你要骑这匹吗?”
“你不能走。”牧云沉着脸说道。
“没时间说这些了,快上马。”公孙羡说着又要起身上马,却还是被牧云拉了下来。
“祝融随时会来的,你必须守在部落!”牧云一脸严肃地吼道,“记住,千万不要动手,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我必须同你一起回去。”公孙羡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臂,双眼很是坚定,说道,“有蟜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牧云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一般生疼,却还是笑着说道,“我一个人足够了,你手上现在还有伤,何况只有你能应对祝融,你走了,有熊怎么办?”
“云哥哥说的对,你现在不能随便离开。”两个人还要争执,忽然一个清爽的声音插了进来,公孙羡有点生气,扭头就要骂上一句,却看着眼前那人好生奇特,只见那人齐颈的爽朗短发,面庞上抹了一层淡薄的灰迹,穿着一身略显肥大的熊皮马甲,腰上紧紧地系着一根粗大的麻绳?这是谁?似乎未曾见过,却又十分眼熟?
那人丝毫也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到另一匹马前,一手牵过马辔头,一手松了松腰间的麻绳,似乎并不习惯,然后一个纵身堪堪跨了上去,体态极为优美,仿若一只轻巧的燕子,蓦然让两个人看呆了。那人跨在马背上,扭头看到他们痴呆的样子,微蹙着眉头,对他们说道,“还不走?难道事情不紧迫吗?”
“羽卒!”公孙羡这才听得清楚,失声叫了出来,却被牧云一把推到了一边,他趁机也纵身跨了上去,扭头对羽卒笑道,“你去也罢,但须答应我一件事情,到了有蟜,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不然……”
“知道了。”羽卒笑着回道,双腿往那马肚子上一拍,那马儿便沿着大路跑了出去。牧云摇了摇头,对着公孙羡笑道,“回头再见了!”
“有事就派羽卒回来。”公孙羡一脸沉凝的望着牧云回道。
牧云刚想回答他“多虑了”,但是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竟兀自觉得恍惚起来,他仿佛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小姬云长大的样子,然而那脸却又极速地在心底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缩成一粒光点,周围黑压压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上看打不到天、下望不到地的黑,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想小姬云的事情?回过神来,他对公孙羡木然说道,“知道了。”双腿使劲拍打,那马儿努力地跑了起来。
他们顺着姬水一路往上游走,大约两个时辰,便看到一个三岔路口,有通往有蟜部落的大小两条路。牧云心底一直记挂着小姬云,刚想招呼一直行在前面的羽卒走小路,便望见那狭窄的田间小道上远远站着一队人马,大约二十来个人,两人并排,面朝东边,他们服饰很杂,却很干净,手上都持着长矛;站在他们眼前的那个人个头不高,双脚踩在凸起的田垄上,身材浑圆,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斗笠,腰间别着两把银灰色的战斧,双手交叉在胸前,略微低着头,完全遮挡住了脸部,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头棕熊。
这人好生眼熟,陈地的人吗?会是谁?
牧云打量着那人,眼看就要到了三岔路口,还是没有回忆起来,想着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碰面的好,慌忙对羽卒说道,“走大路。”羽卒听到喊话便驱使着坐下的马匹朝了大路,牧云紧紧跟上,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们忽然都抬头看着天上,手指指指点点的,原来有一群黑色的鸟儿飞过,“嘎嘎”地叫着,只见那人用右手顶起帽檐,往天上瞅了瞅,缓缓弯下腰来,其实看上去,和没有弯腰也并无甚大的区别,他从地上捡起一小粒板结的土块,又站了起来,斜拉着身子,右臂猛地一个投掷,但听“嘎~”一声惨叫,一只鸟儿栽头掉了下来,队列中有人飞快地朝着掉落的地方跑去。
“棕熊”风戽!
牧云正呆呆地望着,前面羽卒已经跑出了十来丈的距离,她突然发现牧云并没有跟上,回头喊道,“云哥哥,你快点啊!”
“噢!”牧云嘴上应着,恍惚看到那个人抬起帽檐也朝这边打望着,笑了笑,心下便想,或许他只是路过吧,双腿往那马肚儿上一拍,朝前面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