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约一刻钟,他们便远远地看到散落在平逢山山脚较高处的几处茅屋,有大量的灰白色的烟弯弯曲曲地从部落里升腾出来,交织在半空中,辉映在平逢山苍翠的背景上,看起来着实温馨。
“这就是有蟜了。”牧云笑着指着前方,向羽卒介绍道。羽卒闻声便放慢了脚步,抬头望了过去,认真地看着,逐渐地微皱起了眉头。
“平常的话,似乎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生火做饭的。”牧云似是在自言自语,“不过现在食物都不多,也可能……”
“房屋着火了!”羽卒突然大喊起来。
“什么?”牧云诧异地望着羽卒问道,一脸地不解。
“这是房屋失火的烟,”羽卒浑身都在颤抖,眼神极其地惊恐,嘴里哆哆嗦嗦地说着,“这是房屋失火了,房屋失火了,房屋失火了……”
牧云眉头紧皱,抬头望了望部落的方向,又看了看颤栗着的羽卒,忽而想起了姜元晦的事情,心下想到,多半是她想起了陈地的事情,产生了幻觉。这样想着,便策起胯下的劣马走到羽卒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刚要开口安慰她,只见羽卒陡然扭过头来,牧云看到她惊慌的瞳孔,宛如黑夜从山上窜下来的朏朏的眼睛,幽深而魅惑。“生饭的火都是黑色的,夹杂着烟尘;只有混合着泥土的茅草点燃的烟才是这种大团大团的灰白色,你仔细看,下边似乎就是燃烧起来的火光。”羽卒纤弱的手臂遥指着部落的位置,牧云呆呆地看着她,并不像发疯的样子,又再次朝部落望过去,那模糊可及的视野下,隐隐约约地跳蹿着的赭红色的光亮,似乎真的就是着火了!
“快走!”牧云一声大喊,狠命地往那马肚儿上一拍,那马奋蹄就跑起来,羽卒听到慌忙就要跟上,马却在原地打起了转。
越来越近,首先钻入耳蜗的是抢天呼地的声音,零零碎碎的,哭泣的、咒骂的、叫喊的、悲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然后就看到到处燃烧起来的火光,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魔,疯狂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牧云大为吃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更加拼命地策起马来,那马“吭哧吭哧”吐着热气,眨眼便到了部落门前,有人慌乱地要从里面跑出来,又被人从身后拽了回去,“啊”地一阵惨叫,便没了声音。
牧云相当震惊,但更为愤怒!双腿狠命地拍打,却不想那马在距离部落大门二三丈的地方突然前蹄疲软,后脚犹在飞奔,便倾斜着一头撞在围墙上,牧云就势一个翻滚站将起来,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拔腿便往里面跑,谁想刚迈步进去,“嗖”地一支长枪迎面飞了过来,牧云慌忙闪身,那长枪“噗”地刺进地面,顿时土块飞溅!
什么人?牧云蓦然心惊,稳住身形,左手便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逐云剑。但见那人披散着头发,遮住了半边脸,身材十分魁梧,并没有说话,兀自移步向前,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一个倾身,又冲了过来,向着牧云的胸口就是一扎,牧云惊诧中一个侧身,堪堪闪过;却不料那人左脚前跨,左手顺着枪杆往上握,右手持住尾端,猛然一抖,那火剑枪便似一条银蛇狂舞,崩!牧云眼见就要结结实实吃上一鞭,左手仓皇握住剑鞘往上一提,但听“嘭”地一声,那枪身凶猛地抽打在剑鞘上,牧云左手酸麻,立刻感受到一股奇大的力量袭来,整个人就被倒着击飞了出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他要杀我!
牧云不着急起身,身体一扭,向左侧滚出七八尺远,就势一个翻腰站了起来,立刻架起剑鞘横在胸前,谨慎地瞅向那人。他却并没有紧追上来。这个时候,羽卒骑着马也跑了进来,立刻就察觉到了对峙的气氛,也不勒停那奔跑的马儿,一个翻身跳将下来,跑到牧云身边,摆起双拳,这才瞅向对面那人;这一看不打紧,她的脸庞骤然变得愤怒,左右看了一下,赫然瞅见牧云右小腿处斜挂着的一把短匕,猛然一个弯身拔了出来,牧云一心提防着对面,顿时被羽卒的动作惊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只听羽卒大喊一声“祝融”,抬腿便朝那人冲了过去。
“不要过去!”牧云看到羽卒的举动,大喊道,奈何她此刻极为愤怒,完全听不到牧云的喊话,疯一般地继续往前冲。那人看了看牧云,又斜眼瞅了瞅奔来的羽卒,依然纹丝不动,四丈,三丈,一丈,两尺……眼看羽卒双手紧握着的匕首就要刺过来,他双腿猛然一扭,手里的火尖枪宛如老虎的尾巴,裹挟着飞旋的尘土就横扫过来。说是快那时快,牧云眼见祝融的身体变化,脚下迅速启动,手上逐云剑已是抽将出来,眨眼便奔到祝融眼前,前后脚顺势屈膝跨立,双手朝上紧握住剑把。
“铿~”
金属激烈碰撞的声音,闪烁出耀眼的火花。枪势十分威猛,牧云手里的逐云剑剧烈地弯曲着,脚下已是抓地不住,连带着护在身后的羽卒一起被倒着推了出去,地上顿时划出两道一尺多长的痕迹。随之“噗”地一声细响,羽卒那灌满全身力气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右下腹部。
牧云的右下腹部……
牧云顿觉嘴里血腥味上涌,“咕噜”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哥哥!”羽卒立刻察觉刺错了人,慌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三步,紧捂着嘴巴,“呜呜”地哭泣起来。
那人抽回了火尖枪,没有趁此发动攻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牧云“噗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噌”地一下又把逐云剑插进了土里,“咕”地一声,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羽卒看到,慌忙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我……木事。”牧云口齿不清地说道,转头朝着羽卒微微一笑。羽卒眼角红润润的,大滴的泪水又淌了下来。
“不是一直想像个男孩子一样上场打仗的吗?现在怎么哭了?”牧云略微惨白的脸上始终展露着笑容,对着羽卒说道。羽卒没有答话,双手紧紧地抓住牧云的手臂,纤瘦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还不赶紧杀了他!”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咆哮,牧云和羽卒抬头望去,来人骑着一匹棕黄毛色的大马,矮矮胖胖的,披着一件血红色的兽皮风衣,脸庞略黑,沟壑纵横,左手端着一个八卦盘,正一脸恼怒地望着方才的那人。
“不着急。”那人咸淡不惊地回道,依然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你还等什么?你不来我来动手。”说着那人就举起了左手里的八卦盘,隐隐然有幽蓝色的光芒闪耀起来。
“不要插手,让我来!”那人见状猛然大喝道。那胖子闻言怔了一下,旋即脸上显出愤怒来,刚要开口,却只听那人又说道,“作为朋友,我要亲自送他一程。”那胖子听到,脸上的怒火便缓缓地淡褪了,扭头又看向牧云,忽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说道,“这不是羽卒吗?”羽卒此时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淡薄脏痕的脸蛋气鼓鼓的,像极了路边初熟的柿子,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在牧云的手臂上抓出两道血红的印来。牧云一手紧握着剑把,微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羽卒。
“是她。”那人淡淡地回道。
“那你不赶紧杀了她?”那胖子陡然间又大怒道。
“我会动手的,但请你站到一边,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那人冷冷地说道。
胖子闻言十分愤怒,但骤然又缓和了下来,说道,“随你,不过动作要快点,我们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说完狠狠地看了牧云和羽卒一眼,径自站到了一边。
牧云恍惚明白了些什么,会心一笑,紧咬着嘴唇,“噗”地从腹部拔出那把短匕来,有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丝毫没有在意,把那短匕放在地上,脱掉上身的衣服,旋转着拧成了一条绳,绑在了伤口处,然而鲜血依然很快浸润了藏青色的衣服,变成了深褐色。他又拾起那把短匕,在腿上擦拭掉血迹,摘掉绑在右小腿处的刀鞘,插了进去,伸手递给羽卒,说道,“把它收好,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羽卒呆呆地看着他,接过了匕首,看到褐色软皮上刻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①,握到了手里。牧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站了起来,走向前去,说道,“能简单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哈哈哈!”那胖子闻言大笑了起来,很是肆意,“现在知道还有用吗?”
“你呢?”牧云凛然扭头看向那人,他散发披肩,完全****着上身,胸口处有两道斜长的疤痕,手里的火尖枪八尺有余,斑驳的枣红色,枪尖尾部缀有寸把红缨,更重要的,他右脸颊上纹着一条赤蛇般的凸痕,“祝融大哥!”
那被唤作祝融的魁梧汉子纹丝不动,目光凛然地看着眼前的牧云。
“什么?”祝融暴跳如雷,“竟然让这个孩子当副队长?这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寒武,这样行吗?”炎帝姜榆罔愁容满面地看着寒武身后站着的一个年方十四岁的清秀少年,不安地问道。
“哈哈哈哈。”寒武听到他们的话,爽朗地大笑起来,突然,停住了,微蹙眉,眼珠儿乱转,“啊,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忽又面露喜色地看着炎帝姜榆罔,说道,“我昨儿听着水声,突然悟到一个好的曲子,你一定会喜欢,等我回来吹给你听。”说完就要抬腿往外走,那清秀的少年随即跟上。
炎帝姜榆罔见状皱紧了眉头,一张同样年轻俊秀的脸宛如一片揉皱了的荷叶,突然大声问道,“寒武,你到底在想什么?”从未有过的严厉的口吻,竟像是在下着命令。
“还是让我去吧。”祝融在一旁慌忙对炎帝自荐道。
寒武闻声扭头,望着一屋子的众人,又对着那清秀的少年说道,“你怕他吗?”那清秀的少年看了祝融一眼,回道,“不怕。”寒武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抬头对着祝融说道,“他根本不怕你,也不怕我……”
“难道我会怕……”
祝融的话还未说完,只觉颈部有些许的冰凉,那清秀少年一把雪白的长剑便架了上来。众人见状颇为惊愕,独有寒武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实力,我们走了。”说完一扬手走出了屋子,那少年收回了长剑,赶忙跟上。
屋子里一众人目瞪口呆。
“巫大人说,你们部落要叛变,必须予以铲除。”祝融望着牧云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牧云闻言大为吃惊,“什么叛变?我们为什么要叛变?”
“这是伏羲图昭示的命运。”祝融面无表情地说道,“有蟜氏将要出生一个孩子,取代姜氏成为天下共主。”
“哈哈哈哈!”牧云突然大笑起来,“荒唐,荒唐!姜元晦也是这样死的吗?”
“是的。”祝融冷冷地回道。
“好,我明白了。有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存在了,对吧?”
“是。”
牧云微闭上眼睛,倾听着部落里奔跑的、哭喊的、噼里啪啦燃烧着的声音,吞咽了一口唾液,泪水从眼眶里缓缓流了出来,忽然问道,“那你们见到他了吗?”
“没有。”祝融干脆利落地回道。羽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很好,这样我也放心了。”牧云猛然睁开双眼,怒视着祝融,“还有一件事情,能否让这个女孩子走远点,她会妨碍你和我的决斗。”
“云哥哥,我要和你……”
“住口!”牧云陡然断喝道,说着猛然用手捶在那伤口处,伤口撕裂,有血渍飞溅了出来,“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碍事。”羽卒听到身体不禁发了抖,哆嗦着说道,“云哥哥,我不是……”
“我们不能放过……”,祝融沉凝着脸庞说着。
“还不快滚!”牧云怒目圆睁,冷冷地大喊道。
羽卒看到他这个样子,“哇”地大哭起来,她从未听到有人这样对她说话,嘴角抽噎着便往部落外跑去。那巫毒见状,陡然举起了手里的八卦盘,嘴里念念有词,隐隐然一道闪电升上了半空,骤然就朝着羽卒身后追去。牧云看得真切,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逐云剑凌空一挥,那雷电便倏忽不见了。
“留我一个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