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过后,有蟜部落。
“项先生。”一位形容憔悴的青年站在门口向正要出去的项跖打着招呼。项跖顿时愣住了,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散发披肩,皮肤略微有点黑,穿着异样的坚硬兽革,身体很精壮,约六尺身高,脖颈上……有排细密的牙印!
“云!”
“是我,项先生。”那人忽然落下泪来。
“云!云!”项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一味地大声喊着,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那精壮的身躯拥抱起来更加觉得坚韧,“你小子长结实了,长结实了,能回来,能回来就好。”说话的腔调很抖,项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嗯。”归来的牧云点头应道。
项跖望着他,满脸的风尘与倦意,便哆哆嗦嗦地说道,“快回家,一定饿坏了吧,我去准备点吃的。”
“嗯。”牧云开心地点点头,跟着项跖进了院落,想起方才项跖插门的动作,随口问道,“我父亲出去了吗?”
项跖登时就停住了脚。牧云惊了一下,也停了下来,望着他的后背,恍惚觉得相较于自己离去的时候,越发地瘦骨嶙峋,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默然张口说道,“你辛苦了,项先生。”
“你父亲他……”,项跖声音有点发颤,带着沉痛。
牧云是个聪明人,听在心里,便接道,“你送了他,是吧?”
“是的,最后我一直和他在一起,”项跖激动地转过身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右手指向了天空,“他就像十四年前我遇到他的时候一样的英勇,他无畏地举着长矛,无畏地冲在前面,带着……带着我们赶跑了敌人,我一直……一直都站在……站在他的身后……”
“嗯。”牧云潸然泪下,“这……这就够了。”
“叔叔,你怎么这么慢?”忽然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外面跑了进来,柔声柔气地喊着,好奇地从牧云身边跑过,看到项跖满脸痛哭的样子,便陡然间生起气来,撅着小嘴,双手插着小腰,面对着牧云,说道,“不准欺负我叔叔!”
牧云顿时被这稚声稚气的声音惊住了,刚要发问,那边项跖就说道,“这是你父亲临走前救下的孩子。”说着伸出手来,扶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大约半年前的事情了。”弯下腰来,对着那气鼓鼓的孩子指着牧云说道,“这是救下你的那位伯伯的儿子,你要叫他哥哥,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就是他的家。”
那小女孩听到呆呆地看着项跖,半晌,点头,喊道,“嗯”,又侧过头来,柔声柔气地喊道,“大哥哥!”
牧云仿佛一下子就觉得心胸敞开了,脸上绽开了笑容,点头应道,“哎。”那小女孩便露出了开心的笑脸,仰头问道,“你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嗯。”
“好嘞,有大哥哥陪我玩了。”那小女孩兴奋地高喊着就在院子里跑起圈来。项跖和牧云看着她,然后相视而笑。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项跖忽然一脸严肃,“我想你多早晚也会知道的。”
“什么事情?”牧云看着在院子里飞奔的小女孩,想起了那个人。
“附宝她嫁到有熊了。”项跖话说的很快,仿佛在刻意掩藏着什么,然而牧云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他惨然扭头望着他,眼神流转着,惊愕、痛苦、绝望与愤怒……
“云,其实……”
“我出去一会,不要跟来。”牧云异常冰冷地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大约子时,牧云披头散发地回来了,全身溅满了泥土,左手滴着血,把小莫吓得躲在项跖的身后不敢出来,项跖很快地为他敷了草药,做了绑扎,三个人就呆呆地坐在屋里,都没有说话。小莫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她还好吧?”牧云先开口了,声音很悲苦。
“不好。”项跖断然地回道。
牧云怅然抬头望着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好,”项跖像是有点愤怒,说着就霍地站了起来,“非常不好。”
“发生了什么事情?”牧云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迫切地问道。
“她怀了十四个月的身孕还没有生下孩子。”项跖眼神凶厉地望着牧云,“公孙胜认为她怀了妖魔,便把她关了起来,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
牧云的全身都在颤抖,嘴巴抖动着,“这不是真的?”
“我听说,下个月,他们就要杀了她。”项跖的眼神愈发地凶恶。
“不……不……”,牧云遽然不知所措。
“我们去救她,把她接回来。”项跖忽然说道,眼睛直直地盯着牧云。
牧云抬头望着他,半晌,点头。
两日后,有熊部落。
“你们首领在吗?”项跖走上前去,向一位****着半个膀子的中年人问道。
那人停住脚步,谨慎地瞅了瞅项跖和牧云,客气地指道,“越过那道沟,左边最后面那一家便是。”说完,担着两捆干草往北边去了。
项跖和牧云顺着此人指引的路线很快便找到了地方,是处很大的院落,没有砌门,他们径自进了院子,正好有个魁梧的汉子从中间的屋子走了出来,便大喊着,“什么人?大哥呢?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人随便就进来了。”说着那人快步走到项跖和牧云面前,伸开手臂拦住,说道,“赶快出去,这里不是你们随便进来的地方。”
“我们是来找公孙胜的。”项跖伸出胳膊挡住了他的手,那人讶异了一下,暗暗用力,整个粗壮的右臂顿时青筋暴起,就像缠绕在土壤中遒劲的植物根须,然而项跖的身体岿然不动,依然面带着微笑,伸出左手指着牧云说道,“这位是我们有蟜部落的年轻首领牧云,我们是来找公孙胜的。”
“哦?”那人刚要进一步发作,陡然听到这句话便住了手,上下打量着牧云,说道,“你就是那个请缨去追敌的牧云?”
“正是。”牧云微笑着向他点头。
“我听说了你,”那人虽然长的很凶悍,笑起来却很憨厚,“我弟弟很羡慕你,一直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哦?”牧云和项跖同时惊愕。
“随我来吧。”那人说着转过身去,走向右手位一个稍微低矮的屋子,推开门,朝里喊着,“父亲,有蟜部落的人来了。”
“什么?”里面传来一个疑惑的回声,有点虚弱。
“好久不见了,老首领。”项跖先一步跨进了屋里,看到公孙胜便打起了招呼。
“哦,项先生,原来是你啊。”牧云随后也进了屋子,这才看到靠墙边的一处床铺上坐着一个头发有点灰白的老者,半佝偻着身子,病怏怏的神情因为他们忽然的到来显露出些微笑容来。
“你身体还好吧?”项跖礼貌地问道,“没想到一向健康的你也会生起病来。”
却不想这一句寒暄的话倒引燃了老者压抑的怒火,他气愤地说道,“还不是羡儿那个孩子,整天就只知道气我,真是的,一点也不像他的两个哥哥。”
“哈哈,公孙羡不是最讨你的欢心的吗?”项跖听得出老者话里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他是个很能干的孩子。”
“哎,”老者听到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他的妻子。”
附宝?项跖和牧云同时一惊,牧云疾步就要迈向前去,被眼疾手快的项跖侧出身子挡住,用手按住他,朝着老者笑着说道,“原本我们不该询问你们部落的事情,但附宝毕竟也是我们有蟜部落的孩子,我被老首领嘱托过照顾她,何况她又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
老者听着项跖的话,脸色忽然拉了下来,凝重的铁青色,出言打断了项跖,“说说吧,你想怎么样?”
“其实,我们……”,项跖察觉到了老者忽然的变化,依然微笑着说道。
“项先生,我一向很钦佩你,很早之前也想过请你来给羡儿做个师傅。”老者的表情很严肃,就像精雕细刻的一尊石像,“说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项跖听到他的话,知道对方没有耐心听他解释更多了,便收回了笑容,深邃的眼神望着老者,说道,“我们想接她回家。”
“什么?”那魁梧的汉子突然大怒道。
“岩儿,不得无理。”老者凶厉的眼光瞪着那公孙岩,他就仿佛一头犄角触碰到石壁的牛,讪讪地低下头,回道,“是,父亲。”而项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牧云的手臂,牧云怔怔地看了看他,想起来之前的约定,便停下了动作,气愤地看着公孙岩。
“想必你今天过来,也是有所准备的吧。”那老者转向项跖说道。
“是。”项跖很干脆地回道。
“那你们也知道附宝的事情了?”老者很平静地又问道。
“是。”项跖再次很干脆地回道。
半晌,安静。
老者的脸庞逐渐地肿胀起来,紫红色,陡然变成了暗黑色,目龇俱裂,暴怒,“是谁泄露出去的消息!”整个屋子都仿佛晃动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
“附宝那孩子,怀孕了十二个月都没有生产。”老者强压住怒火,瞪视着项跖说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是我们公孙家的耻辱!”牧云的脸色变得很差,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忍不住要跳将起来,但是答应了项跖的话回荡在耳畔,他只能继续听下去。“原本是不会让她活下去的,虽然我也很喜爱这个孩子,但是发生了这种诡异的事情,是容不得我们同情的,我要确保整个部落的安危!”
项跖没有说话。
“但是羡儿他”,老者表情很痛苦,“羡儿他以死相逼,没奈何,我们只能先把她拘禁起来,看看她肚子里到底怀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再作论处。”说完,老者很认真地看着项跖,“但是现在快十四个月了,依然没有半点反应,部落里的人是很早就知道附宝怀孕的事情,这样下去,这件事情迟早要引起恐慌,明白我的意思吗,项先生?”
“我明白。”项跖很严肃地回道。
“有熊部落的规矩,是由获胜的强者说话。”老者没有再看项跖,兀自说着。
“我明白。”项跖的表情很严肃,也很无畏。
“那就这样定了。”老者的语气容不得置喙,“七日后,让他自个去苍熊谷,有本事回来的话,就让你们带走附宝。”
“父亲。”公孙岩错愕地看着老者喊道。
“就这样决定了。”老者没有丝毫再行考虑的意思,“就由羡儿作你的对手,”老者忽然转头看向了牧云,“年轻的有蟜首领。”
公孙羡?项跖顿时有点骇然,自己多番和公孙羡打过交道,虽然此人身材不甚强壮,却异常地矫捷,更兼头脑灵活,善使暗器,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闹不好会丢了性命。
“让你大哥去负责监察,并告诉你弟弟,打输了,附宝就归这个男人。”老者又朝公孙岩说道。
公孙岩憨憨地露出一排坚硬的牙齿,看着牧云笑道,“这么一说,就好办了。”
牧云报以微笑,他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他将面对怎样的困境。然而无论结果如何,这个时代迎来了第一场巅峰对决,其在很久之后方为人得知,遂演变成一段传说,其名曰“苍熊谷之战”。